只要我稍稍回憶,就很容易地想起這些年來許多不堪的往事。它們對我冷嘲熱諷,猖狂地對我陰森奸笑,對我張牙舞爪地做出恐怖的鬼臉,噩夢般地在我腦海裡時刻地繞轉,揮之不去,它們像細銳的毒針刺痛我的大腦。然而可幸的是,經歷過鋪天蓋地的風雪以後,經過蝸行在不見分毫光芒的黑暗以後,經過近乎絕望的掙扎和痛苦以後,上天還願意替我療傷,仍舊還給我一個被陽光寵幸的晴天,一個隔絕了傷痛,還可以重新擁抱溫暖和光明的世界。
“你從沒有體會過,你過得那麼快樂,無憂無慮,你怎麼會懂呢……”那是他在曾經一日對我說的話。
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天。他每一個狼狽的表情,和他因為大量抽菸而變得低沉的嗓音。聽來亦如久未開口的嘶啞。他身上散發著濃濃的菸草為和酒精味,衣衫骯髒不整,他的手背和側臉都有幾處擦傷。他看上去就像個頹廢的酒鬼或是乞丐,可是我知道,他是個好人。因為他是我的親人。我知道,他是個靈魂中積極向上,輕快陽光的明媚的男子。抽絲破繭的蛻變,如果在這段話前面加上一個“曾經”的話,再合適不過了。
你聽到過人瀕臨崩潰的時候靈魂痛苦的呻吟嗎,你感受到過心臟碎裂的時候死去活來的掙扎嗎?你沒有。
我都沒有。是的,我從沒有切身感受過。
所以我不懂他的傷痛,我便不能隨便回答他,和他再爭執些無關痛癢的話題。
我可以做的,只有暗含隱忍的痛,自舐傷口。
我們所有所有的故事和恩怨,都不過是些小事,卻沒有誰可以用寥寥數語概述。每當我想把它傾訴個某個人聽,我開始回憶,覺得那是個源遠流長的故事,任憑我怎麼說,也沒有辦法輕易說完。
我靜靜地注視著眼前懦弱地蜷縮的男子,令人恨令人憐的男子。從什麼時候,他開始從我們的世界走遠,他走得這樣遠,以至於在無法注意的角落?所有的畫面在腦海裡輪番浮現,一頁掀過一頁,帶著暗紅色的恐怖和詭異鋪滿了我整個大腦,剎那間的感覺只是,心裡好冷。心臟滲透出來冰涼的寒意,幾乎將我全身凍結。
為什麼,事情終於變成了如今的境況。
我們終究還是付出了代價。
他就這樣蜷縮在路邊的角落,把頭深深地埋進兩臂圍起黑暗裡,露出一撮顯眼的灰黑色的髮絲。他卑微待在角落,看上去那樣叫人心疼。我木訥地站在一旁,無言地俯視著他,夜晚微涼的風掠過我的髮梢,卻冷得幾乎要讓人尖叫。我此刻在想,這曾經擁有明亮的眼睛和明媚笑容的男孩,如今蛻變成一個怎樣的男人。是的,十八歲的生日已過。他現在真正是一個男人。一個會藉助香菸和酒精來麻痺自己的大腦,會利用自己純淨的臉來矇蔽靈魂深處虛偽和世俗的男人。當年那個愛穿潔白襯衣,人見人愛的少年的影子,絲毫不復存在。我簡直不敢相信這就是我認識的簡愷銘。
“別這樣,哥。”我輕輕地開口。按捺不住心陣陣尖銳的疼痛。
他緩緩地抬起頭看我。
我看見他被長長的劉海遮住的深黑色的眼眶。“我也不想這樣,我真的不想的……”他說。
“算了,沒事。”我的雙唇象徵性地顫抖了兩下,欲言又止。
還有什麼意義呢?我們都敗了,敗給倔強,敗給衝動,敗給我們的自作聰明。這終究不是我們想要的結果,但黃花已落,事已至此,我們都無話可說。現在需要的只是時間。就讓時間沖淡彼此的仇恨,讓彼此的傷口慢慢癒合。相信有一天我們都會漸漸忘卻這些不堪的往憶,重新活在陽光下。
把一切都交給時間好了。
小事一樁,道來話長【1】
二十世紀末的故事像一張破舊的電影海報,顏色早已褪去,赫然留下斑白又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