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的那一天,她像驕傲的公主那樣,帶著幸運兒的喜悅,充滿了對自己藝術才能的信心,懷著出人頭地的期望,嚮往著未來,憧憬著光明,在國際列車的視窗,向送行的人揮手致意。
蘆花即使有再豐富的想像力,在蘆蕩沙洲那苦楝樹下的窩棚前,也難以揣測那個醜小鴨會有出國留學的一天。差一點點就被殘酷的游擊隊長爸爸掐死的女兒,現在,正用嬌妍嫵媚的似水流波,向他遞過話來:“爸爸,你看,來了這麼多送行的,把你都擠到後邊去啦!”
她穿著輕暖的羔皮大衣,是她的路媽媽特地為她出國訂做的。
“將軍”的愛人破例地沒給她鍾愛的於蓮送別,因為她惟一活著的兒子,正是在前不久一次特殊的事故中,為尖端科學獻出了生命。
她不能再來車站送別,因為於蓮在她身邊的時間不短,感情挺深,做母親的心啊,似乎再經不起割捨的衝擊了。所以只是在電話裡告了別:“走吧,孩子,我不去送你了!”
於蓮噙著淚水:“路媽媽,我明白!”
現在她站在車窗前,淚珠還沾在睫毛上咧,多麼像花蕊上晶瑩的露滴,在第一站臺的強光燈映照下,亮閃閃地發出魅人的光輝,那張粉撲撲的臉,像她喜愛畫的玉蘭花一樣動人。
美院的同學來了不少,把視窗團團圍住,那幫女孩子,像雨後初晴的喜鵲,嘰嘰喳喳,說個沒完,同時,笑個沒完。搞美術的人不修邊幅,衣著隨便,色彩古怪,頭巾和帽子,更是花樣百出。謝若萍大夫是個古板婦女,有點看不習慣,直是皺眉頭;出國見過世面的於而龍笑話她大驚小怪:“等過上幾年,蓮蓮回來,你再看看吧!”
“用不著過幾年,就拿你工廠說吧,那些個小青年,我親眼見的,穿阿飛褲,包住屁股,你也不管管。”
“哦唷,你怎麼成了假道學?只要不太離格,年輕人願意穿,就由他們去好了。我不懂為什麼非要按照我們的模式,去要求下一代,應該相信他們長有頭腦,而且腦容量並不比我們少;如果認為他們成問題,我們自身就先不對,因為我們的老祖宗穿長袍馬褂,更早一點,穿樹皮,實際上我們也不遵古制——”
要不是王緯宇趕到,於而龍的高論會把他老伴氣糊塗的。
王緯宇吵吵嚷嚷地來了,大聲喧譁使得站臺上一些外國乘客,都為之側目。他排開眾人,把手伸向於蓮:“年輕人,閃開,讓我握一握繆斯的小手!哦,飛翔吧,蓮蓮,我的心肝,我的女神……”
於而龍看出他不知在哪兒喝多了茅臺酒趕來的?鬼知道他那時從南方活動回北方來,帶來了多少箱陳年茅臺?他的應酬交往的活動,實在頻繁,成天把臉喝得鐵青——他從來喝酒不紅臉,而且越喝越青。他噴著酒氣,把夏嵐也拉到車窗旁邊:“靠近點,蓮蓮,別忘了我揹你行過軍,來,再聽聽教母的祝福吧!”
謝若萍笑了,兩口子好有趣味,什麼時候自封教父教母?難道因為她女兒要去的那個國家,有這樣的講究嗎?王緯宇最能趕時髦的了。
站臺上開車鈴聲響了,夏嵐那時也隨丈夫由省報調來了,不過,還未巴結上那些通天的才子,但也通體洋溢著革命的純潔性,她才不當那修正主義的教母呢!白了王緯宇一眼,然後,向於蓮說出了她的祝福辭:“記住!第一革命,第二革命,第三還是革命——”
她的話是半點也不錯的,難道在那樣的場合,說些別的不也滿可以麼?不,我們這位情不自禁的“左派”,總要表現出一種革命的風格,說些大家都說的一路保重之類,豈不是太凡俗了。
他們兩口子佔領了視窗前的一席地,於而龍和謝若萍被閃在了後面。有什麼辦法?於而龍完全瞭解他是個專門搶鏡頭的人物,是個最能喧賓奪主的混賬。每逢人多的場合,他禁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