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民報》上,中間說到戴東原,有這樣的幾句話:
他雖專論儒教,卻是不服宋儒,常說法律殺人還是可救,理學殺人便無可救,因為
滿洲雍正硃批上諭責備臣下,總說你的天良何在,你自己問心可以無愧的麼?只這幾句宋
儒理學的話,就可以任意殺人。世人總說雍正待人最為酷虐,卻不曉得是理學助成的。
假如說戴東原的話於《狂人日記》有關係,那麼這是它的來源吧。戴東
原深惡宋儒之標榜天理,幾乎把所有日常的情感行為指為人慾,一概抹殺,
故反覆言&ldo;以理殺人&rdo;之可怕,太炎先生直稱之理學殺人,魯迅以後乃轉為
禮教吃人,只是話更說得具體活現罷了,意思原來還是差不多的。不過我寫
下了這一節話之後,反覆一想又覺得未必如此。太炎先生的話固然是引證的
好材料,但在作者寫《狂人日記》的時候也不見得意識的有這一節放在心頭,
他還是從事實上自己去歸納出來的結論,正史野史上食人的紀載,孝子孝女
割股的歌詠,食肉寢皮的衛道論,最近是徐伯蓀心肝被吃的事,這資料已經
夠結實的了,就是沒有戴章二君的話,從其中去抽出禮教吃人這四字的結論,
大概也不是很困難的事情吧。
現在先跳過來說《彷徨》裡的幾件故事。《在酒樓上》的呂緯甫與《孤
獨者》的魏連殳,都沒有一定的模特兒,也未必是作者自己,但其中所說的
事情有幾件卻是有事實的背景,而且是作者親歷的。如緯甫講給小兄弟遷葬,
那是民國八年的事,小說裡說小兄弟是三歲上死掉的,事實則生於清光緒丁
亥,戊戌年卒,所以享年六歲。他的病據後來推想大概是急性肺炎吧,假如
經西醫治療或者也還可救,可是那時基督教醫院還未開設,中醫有什麼辦法
呢。老太太一直都忘不了他,當時找寫真的葉雨香憑空的畫了一個小像,裱
成立幅,以後三十六七年間都掛在她的房內,方女士不曾見過小兄弟本人,
只說畫的很肥白可愛,頂留三仙發,穿了藕色對襟衣,手裡拈著一朵蘭花。
他葬在會稽南門外龜山,因為魯迅的先德伯宜公的殯宮是在那裡,還有丁亥
年生至次年以天花殤的一個小妹妹也原來葬在山後,小墓碑題曰亡女端姑之
墓,還是伯宜公的手筆,至戊戌年則伯宜公已去世滿兩年了,那塊墓題曰亡
弟蔭軒處士之墓,乃是經族叔伯文所寫,就是上文說過的文童。到了民八,
伯宜公在逍遙樓地方安葬,把他們也遷到那裡去,如小說上所說那樣,小兄
弟的墳裡&ldo;什麼也沒有&rdo;了,那麼那小妹妹自然更是不必說,雖然不曾提及。
還有一件是緯甫敘及奉母親之命,買兩朵剪絨花去送給舊日東鄰船戶長富的
女兒順姑,等得找著了時候,才知道她已經病故了。
她患的是肺病,有一次她的伯父長庚又來硬借錢,她不給,長庚就冷笑著說,你不
要驕氣,你的男人比我還不如呢。這更增加了她的憂悶,不久就死了,因為她想,如果她
的男人真比長庚不如,那就真可怕呵,比不上一個偷雞賊,那是什麼東西呢。然而那是賊
骨頭的誑話,她的未婚夫趕來送殮,衣服很乾淨,人也體面,順姑大上了他的當了。(以
上依據小說)
剪絨花的一節大概只是虛構,後半卻是事實,最妙的是那賊骨頭長庚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