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記的草稿來叫我校閱,這頗出於我的意料之外,再看所記錄的不但絕少錯
誤,而且反把我所亂說的話整理得略有次序,這尤其使我佩服。同時北平有
一家書店願意印行這本小冊,和鄧先生接洽,我便贊成他們的意思,心想一
不做二不休,索性印了出來也好,就勸鄧先生這樣辦了。
我想印了出來也好的理由是很簡單的,大約就是這幾點:其一,鄧先生
既然記錄了下來,又記得很好,這個工作埋沒了也可惜。其二,恰巧有書店
願印,也是個機緣。其三,我自己說過就忘了,藉此可以留個底稿。其四,
有了印本,我可以分給朋友們看看。這些都有點近於自私自利,如其要說得
冠冕一點,似乎應該再加上一句:公之於世,就正大雅。不過我覺得不敢這
樣說,我本不是研究中國文學史的,這只是臨時隨便說的閒話,意見的謬誤
不必說了,就是敘述上不完不備草率籠統的地方也到處皆是,當作談天的資
料對朋友們談談也還不妨,若是算它是學術論文那樣去辦,那實是不敢當的。
萬一有學者看重我,定要那樣的鞭策我,我自然也硬著頭皮忍受,不敢求饒,
但總之我想印了出來也好的理由是如上述的那麼簡單,所可說的只有這四點
罷了。
末了,我想順便宣告,這講演裡的主意大抵是我杜撰的。我說杜撰,並
不是說新發明,想註冊專利,我只是說無所根據而已。我的意見並非依據西
洋某人的論文,或是遵照東洋某人的書本,演繹應用來的。那麼是周公孔聖
人夢中傳授的嗎?也未必然。公安派的文學歷史觀念確是我所佩服的,不過
我的杜撰意見在未讀三袁文集的時候已經有了,而且根本上也不盡同,因為
我所說的是文學上的主義或態度,他們所說的多是文體的問題。這樣說來似
乎事情非常神秘,彷彿在我的杜園瓜菜內竟出了什麼嘉禾瑞草,有了不得的
樣子,我想這當然是不會有的。假如要追尋下去,這到底是哪裡的來源,那
麼我只得實說出來:這是從說書來的。他們說三國什麼時候,必定首先喝道:
且說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我覺得這是一句很精的格言。我從這
上邊建設起我的議論來,說沒有根基也是沒有根基,若說是有,那也就很有
根基的了。
中華民國二十一年七月二十六日,周作人記於北平西北城。
□1932年
9月刊&ldo;人文&rdo;初版本,暑名周作人
□收入《中國新文學的源流》
知堂文集序
知堂的意義別有說,在集內,茲不贅。我所怕的是能說不能行,究竟我
知道些什麼呢,有哪些話我說得對的呢,實在自己也還不大清楚。開啟天窗
說亮話,我的自然科學的知識很是有限,大約不過中學程度罷,關於人文科
學也是同樣的淺嘗,無論哪一部門都不曾有過系統的研究。求知的心既然不
很深,不能成為一個學者,而求道的心更是淺,不配變做一個信徒。我對於
信仰,無論各宗各派,只有十分的羨慕,但是做信徒卻不知怎的又覺得十分
的煩難,或者可以說是因為沒有這種天生的福分罷。略略考慮過婦女問題的
結果,覺得社會主義是現世唯一的出路。同時受著遺傳觀唸的迫壓,又常有
故鬼重來之懼。這些感想比較有點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