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越的第二日,呂惠卿藉著在崇政殿講經的機會,在講完一篇《禮記》後,便向趙頊說起了平定西南夷叛亂的事,他激烈地批評了樞府的效率低下,向皇帝陳敘了先天晚上石越向他說過的方略,並且推薦王厚與慕容謙二人為益州路經略使、副使。為了讓自己的舉薦更有力,呂惠卿特意說明了這是他與石越商議的結果——換而言之,便如石越所料的,呂惠卿故意將自己拉下了水。呂惠卿的舉薦無疑在無意中迎合了皇帝想要重用、培養年輕將領的心意。王厚與慕容謙的戰功與履歷,都足以讓皇帝信任。而呂惠卿提出來的平定叛亂的方案,趙頊將李憲先前的建議加進去後,也並無衝突。皇帝也希望能夠儘快地平定西南夷的叛亂,解決這個讓他心煩意亂、不得安寧的麻煩——尤其是他覺察到這個麻煩,很可能會影響他朝中脆弱的平衡,引發新一輪的黨爭之時。
又過了一天後,皇帝分別召見了石越與李憲。石越承認了呂惠卿曾經徵詢過他的意見,並且再次極力舉薦王厚與慕容謙。而李憲也肯定了王厚與慕容謙的能力。從私心來說,李憲與王厚在西北的合作還算不錯,但是,熙河、秦鳳的宋軍,都是王韶留下來的最嫡系的部隊,李憲雖然曾經是王韶的監軍、副將,節制這些部隊並不成問題,然而王厚的迅速升遷,藉著乃父的威名,卻不可避免地讓熙河、秦鳳方面的西軍將領隱隱分成李、王兩派,既便是李憲並沒有刻意要在軍中培植自己勢力的意圖,這也絕非是李憲願意看到的局面。本來李憲還擔心以王厚為經略使會帶走自己部下的精銳部隊,但是他委婉從皇帝口中探出呂惠卿與石越的策略是從各軍中抽調部隊組建新軍時,便放下心來,在皇帝面前大力誇讚著王厚的才華。
皇帝素來信任李憲,徵詢過李憲的意見後,趙頊便幾乎已經拿定了主意。但無論是從慣例還是謹慎的考慮,他都必須再詢問樞府的意見。
然而,出乎趙頊的意料之外,樞密使文彥博對此做出了激烈地反應。
儘管宋朝的祖宗之制規定兩府對掌文武大柄,在某段時間內,也出現了重大軍事決策完全不透過政事堂這種令宋朝的宰相們感到尷尬的窘境,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不僅僅樞密院的長官們開始大量使用文臣,政事堂的宰相們對於軍事決策的發言權也在逐漸加強。但即便如此,在事先達成了默契——益州巡邊觀風使與經略使由兩府分別決定的情況下,身為尚書左僕射的呂惠卿全然不徵詢樞府的意見,徑直向皇帝推薦自己的人選,卻不能不被文彥博視為一種挑釁行為。在他看來,這與當年王安石另設機構,悍然剝奪樞府對武官的人事權,幾乎是同一性質。名義上兩府對掌文武之柄,實質上卻是政事堂越來越凌駕於樞府之上,並且其姿態越來越肆無忌憚。而皇帝的態度更讓文彥博覺得無法容忍——皇帝不慎重徵詢樞府的意見,僅將樞府與樞密會議視為例行公事,卻只是信任一二親信大臣的意見……文彥博對於皇帝重新徵召王安石,本來就非常不滿,只是因為恪守事先的默契而一直隱忍不語。此時,呂惠卿的挑釁、皇帝的輕視,還有對石越種種不滿,各種情緒累積,便藉著這件事情,全部發洩了出來。
王厚與慕容謙是不是經略使的適當人選,已經不是問題的關鍵。文彥博藉口二人年紀太輕,朝廷從未寄託過方面之任,斷然否決了二人的任命。他上表推薦宿將林廣為經略使,並且言辭激烈地批評皇帝“親小人,遠君子”,又列舉王安石種種行為,大翻熙寧初年以來的老賬,預言此人一出,天下不安。西南夷之亂還只是疥癬之禍,而王安石復出,則是腹心之患。
皇帝一直擔心朝野黨爭再起,卻沒有料到,遠在金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