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線。
我又翻了個身,順手替深海把薄被往上拽了拽,可是沒過多久又被他蹬掉了。
我失笑。
深海總是蹬被,像睡不安穩的小孩子似的,我猜他是因為不習慣睡著的時候有東西裹在身上的緣故吧。說到底,現在的生活方式並不是他所熟悉的,當然……也談不上喜歡,可他還是回到了這裡,帶著一個形狀奇怪的烙印。每次看到這個烙印,我就無法逃避地會想到這個問題:即使我們都沒有變心,即使我們能一直相愛到我死的那一天……那我死了之後他又該怎麼辦?徘徊在海洋和陸地之間,孤獨地流浪到死?
熟睡中的深海晃了晃腦袋,低聲嘟囔:“不行……”
是在說夢話嗎?
我嘴角的笑容還沒有來得及成形就被他腦海裡浮現出來的畫面驚到了,這是我頭一次看到他做夢,竟然是……這樣的夢。視野之內是一片沒有止境的幽藍色,頭頂上是一團明亮的光斑,幾乎接近白色,彷彿海水的後面藏著一個巨大的燈泡。視線下移,明亮的顏色漸漸加深,由淺淡的藍色一層一層過度為腳邊幽暗的墨藍。只是水,卻因為光線的不同而幻化出如此迥然不同的奇妙景緻。暗流湧過,被束縛的身體也隨之起伏,肌肉被微妙地牽扯,痛感也因而變得鮮明起來。那是印刻在深海記憶中的疼痛,我可以感知卻無法分辨,像肢體被捆綁,繩索入肉,骨肉廝磨到近乎麻木。
長長的尾鰭破開眼前沒有止境的幽藍,曼妙的身影倏地遠離,迅速和融入了遠處模糊的幽藍色背景之中。不知何時開始眼前多出了無數身影,那是我曾經見過的最美麗的生物,藍色的、紅色的、金色的……他的族人在他的眼前游來游去,卻都離得很遠,偶爾自近處掠過的身影也都不復淡漠的神氣,看過來的眼神當中明明白白地帶著驚疑。
為什麼?
他們在問他,為什麼?
然後我看到了那位白髮的長者,我想他一定很老很老了,他的臉上有鬆弛的皺褶,連尾鰭都呈現出黯淡的灰白色,有一樣東西被他攏在手心裡,瑩瑩光華自指縫裡傾瀉而出。
“我想知道,你有沒有改變主意?”他在問深海,眉目慈和,眼神悲憫,可是他的頭髮卻在身後根根豎起。我想在一切情緒之上,他的憤怒仍然佔據了上風,“你曾經對我做出過承諾,而你現在要反悔。”
“我很小的時候,您就告訴過我,我們這個族類是不能互相欺騙的,長老。我願意聽從您的安排做任何事,但是這件事……我以為我可以做到的,我也盡力去做了,但是……真的不行。”
“你已經決定了?”
“是的。”
長者抬起手,一團亮光自他的指尖躍起,流星般撲面而來。
深海的身體猛然一顫,搖曳在腦海中的畫面突然間變得支離破碎,彷彿煙花閃過,天空中的流火一絲一絲歸於黑暗。深海微顫的身體鬆弛下來,不適地翻了個身,又沉沉睡了過去。
而我卻越來越清醒。
夜色無邊無際,包裹著我和我愛的人,彷彿空曠的世界就只剩下我和他,如此渺小,像依偎在一起的兩粒塵沙,隨便一陣風來就可以改變我們的軌跡。我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般渴望自己能夠變得強大,強大到在我前進的時候有足夠的勇氣去面對任何干擾,強大到足以保護我的愛情不會被現實的腳惡意地踐踏進泥濘裡去,強大到可以讓我的愛人安心地生活在陌生的天空下,即使沒有同伴也不會感覺寂寞。在這個沒有月亮的夜晚,這些在白天看來無比虛妄的念頭如此迫切地拍打著我的理智,以至於我不得不反省自己是不是因為白天受到的刺激而導致我的神經條件反射一般產生了某種陰暗的妄想傾向?
我被這個認知攪擾得心神不定,正想起身去冰箱裡找瓶冰飲,一陣細微的戰慄卻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