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裡黑壓壓一片都是人,送親人上沙場的,有白髮蒼蒼的老父母,有大腹便便的孕妻,還有身量不足的孩子,彼此執手話別,其狀慼慼,叫人不忍直視。少頃,城牆上觀臺的鐘聲響起,悠遠綿長,令聞者都是一驚,那窸窸窣窣的說話聲、哭泣聲也漸漸變得輕微了。臺上一個黃門侍宦打扮的人,尖著喉嚨衝下面喊話,遠遠的也聽不太清楚。沈以良問兒子:“那老公鴨一般的人在說什麼?”
沈山搖搖頭,表示沒聽懂。沈嶺沉默了一會兒,冷笑道:“號召大家‘視死忽如歸,捐軀赴國難’。”楊寄捏了捏拳頭道:“他們兄弟打架,要我們赴什麼國難!”
沈嶺冷笑道:“當年漢武想大宛的汗血寶馬,出征萬里,勞師動眾,死了多少漢家子弟,他也並沒有自己去……他們這些高高在上的人兒,何曾把我們放在眼睛裡過?”
兩個人竊竊私語才講了一半,那邊穿官服的倒又來了。幾十個人身披明光鎧甲,手執長鞭,驅散送行的人群,被鞭梢甩到的,立刻就是衣裂血出。沈家兩人和楊寄,只能退到後面。
一會兒,又一名穿官服的前來四處巡察,時不時用手中未曾出鞘的劍,指指那些看上去身強體壯的漢子,那些漢子便被推搡到前面。轉眼來到沈山身邊,好好地打量了幾眼,那人問:“原來是幹什麼的?擅長些什麼?”
沈山身子粗壯,個頭也不小,又是一對銅鈴般的大眼睛,顯得英氣十足,可惜偏生長了個吃肉的大肚皮,顯得有些怪異。他記起弟弟的囑咐,便憨憨笑道:“小的原是上灶的廚子。最會吃!使君若是考我:豬身上那塊肉最嫩,或者是下水怎麼燒煮沒有羶味,我都懂!”那官員皺了皺眉頭,想了想喝道:“發到後頭伙伕那裡吧。如此粗笨,也只能做做粗重活計,立不了功,封不了侯的。”抽丁
門口站著四五個人,都是硃色紗袍,露出裡頭的皂緣中單。腰間佩著紫荷、銅印黃綬及一把劍——都是官員的打扮。那臉色也頗有煞氣,虎沉沉的。饒是殺豬見多了血的沈屠戶,見到真刀實槍的官吏,畢竟一直在巷陌裡打轉轉,他心裡還是害怕得直打鼓。他努力笑道:“各位使君,我女兒已經出聘了……”
“關你女兒什麼事?”門口幾個人對視一眼,似乎十分不滿沈以良的愚昧,不耐煩地從袖籠裡掏出一紙文書,“這裡是姓沈的人家?”
“是是。”
“那就不錯。”為首的傲慢地說道,“如今國家有危難,百姓自然不能袖手旁觀,當為國家效急難之義。你們沈家,抽一個壯丁,十六歲以上,四十五歲以下,身強體健即可。其餘鎧甲、衣物、武器俱自行準備。若明日卯時不能到東城門口應卯,全家株連!”
大家給這個訊息震木了:原以為是選女子入宮服役,沒想到竟是抽男丁上戰場打仗!這比選宮女嬪妃更加九死一生!可是連哭求都來不及,來人已經輕飄飄把一紙軍書拋到沈以良懷裡,轉身匆匆去敲下一家的門了。
“怎麼辦?”沈以良欲哭無淚地召集家人坐在桌前,瞬間就老了十歲似的。他忖度良久,看了看一旁哭泣的妻子、兒子、媳婦、女兒,還有學徒楊寄,終於搖頭嘆息道:“罷了,還是我去吧。橫豎黃土埋了半截子了,早點死晚點死也是一樣的。只是,不能親自抱到孫子了。”
媳婦張氏抬了抬眼皮,又看了自己丈夫沈山一眼,低頭又啜泣起來,哭聲融進大家的抽噎中去了。
沈山卻耐不住了,一拍桌子道:“哪有阿父去的道理!阿父已經四十出頭了,正是該享福的時候,又不是沒有兒子,怎麼能自己親自上戰場?要去,也該我去!”
沈以良搖搖頭說:“我還抵什麼用?一把老骨頭,能保住你們就算是阿彌陀佛了。”
沈山道:“那不成!咱家的生意,沒有阿父你不成啊!我雖然隨著阿父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