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圖你平平安安地回來。我們孃兒倆,也才有盼頭!”
說話間,沈嶺敲門回來了,提盒裡熱湯熱飯,雪白的糟魚,斑斕的䰾肺湯,一聞就是建鄴這樣江南水鄉的風味。楊寄和沈沅吃著這樣的餞行飯食,彼此相看淚眼,竟連一句告別的話都不忍說。吃完時,外頭召集士兵的鼓聲也響起來了,楊寄對沈嶺說:“阿兄,幫我照顧好阿圓和阿盼,我一定回來,咱們一家子回秣陵過好小日子!”
他說話時才發現,沈嶺一直在出神,直等他最後的一個字說完了,他才回神般抬起頭,黑白分明的鳳目眨動了幾下,說:“我覺得桓越名不正言不順,總歸是亂臣賊子的命,你明勢取道,別跟錯了人。”
楊寄卻沒太聽進去,他敏感地發現,沈嶺的臉色比以往那一天看到的都要好,雙頰紅潤,眸中含水,神情柔和,而手足不自覺地微微發顫,常常情不自禁地捉著自己的袖口捻動。不過,鼓聲第二遍又已響起,實在沒有讓他再細細琢磨的時間了。
曾伯言提升了中領軍,面相看起來比以往更加肅殺,被調遣去追擊桓越的都是虎賁侍衛,事起突然,連和家人告別的時間都沒有,大家的臉色都不好看,然而,也不敢稍有懈怠。只有楊寄,肩上扛著包袱,手裡握著慣用的大刀,披甲穿得披披掛掛,帽子還拎在手裡,一臉厚顏無恥的嬉笑表情,小跑步上前對曾伯言道:“中領軍!我遲了!”
曾伯言一直對這傢伙印象不錯,此刻哼了一聲說:“響兩遍鼓才出來,按軍法就是四十軍棍!今日急行軍,要騎馬,就先給你記下,若是以後再有這樣懈怠的事,兩罪並罰!”
楊寄忙換了一臉誠摯之色,謝過了曾伯言的寬容之恩。他自己也已經是校尉了,自有手下的親兵過來牽給了馬,楊寄受寵若驚,翻身上馬,對站在兵車裡的曾川擠了擠眼。
沒想到這急行軍還真是辛苦。趕到江邊時還一切順利,原想趁著滿天的霞光渡江,還是頗有詩意的,沒想到大家一到堤岸邊就傻了眼,那裡亮起的紅光根本不是霞光,是桓越臨行前把他帶不走的戰船統統都燒掉了。
江水湍急,虎賁侍衛們又是養尊處優的,個個怨聲載道:“該死的桓越,好好的船燒什麼?難道讓我們游過去?”
楊寄心道:廢話!不把船燒掉,難道叫你們追上去狠打一頓?
曾伯言也沒有辦法,一面命令埋鍋造飯,一面叫人四下蒐羅漁船。蒐羅了半天,基本是連騙帶搶,搞到了數十條漁船和客船,這些船都不大,勉強能擠下十餘個,客船算乾淨的,漁船上卻有各種魚鱗蝦腸之類東西,腥味撲鼻。曾伯言驅趕眾人上船,楊寄道:“這樣的船,分批到對岸的歷陽,上去一批被殺一批,沒有懸念的。還是停一歇,火速去吳地調戰船來再走。”
曾伯言怒道:“哦,去吳地調戰船,等開過來半日功夫,我們再過江又是半日功夫。桓越傻傻在對岸等我們抓?”
楊寄說:“那再追便是。”
曾伯言瞥了他一眼,別過頭說:“桓越是逃跑的人,勢必早早進了城躲著,不可能在江邊的。既然楊校尉害怕,就在後面壓陣吧。”他的劍刃指著最前面一排的虎賁侍衛,又用下巴指了指最髒的那艘漁船:“你們十個一組,先上去。”
那十個倒黴蛋,敢怒而不敢言,捏著鼻子上了船,氣沒地方撒,踢了船伕兩腳,喝令他快點開船。接著,幾十艘船都坐滿了,挨著往江對岸漂去,大家手搭涼棚,努力地看,但是漸漸就看不清楚了,但見遠山帶著紫色,江水映著霞光。大家屏息凝聲,直到看見船伕又搖著船回來了,才歡呼雀躍:送完第一撥,來接第二撥,說明對岸一切安好。
曾伯言面露微笑,鄙夷地看了楊寄一眼,自己帶頭跳上了第二撥的船。其他人見沒啥事,牽馬的牽馬,搬輜重的搬輜重,也都上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