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寄終於磕磕巴巴說出話來:“我自去向陛下請罪便了。”
庾含章搖搖頭:“不必不必,撕破臉反而不好。何況,裡頭各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事,還是看準了再說。”他停了片刻,目不轉睛盯著白瓷茶杯裡的綠褐色茶湯,似在自語,又似在對楊寄說話:“將軍守著黃河,形勢一片大好的時候,有沒有覺得建鄴來的命令分外奇怪?應當乘勝追擊時,偏偏聖旨叫將軍趕緊退兵?”
楊寄現在已經明白了一些,道:“總歸是不放心我吧。要是我把隴右晉中也拿下了,北邊半壁……”
“還有,”庾含章打斷他的話頭,又說,“叱羅杜文近乎現成撿了一個皇帝做,說得好聽,是叫我們與北燕修好;說得不好聽……”
楊寄把當時的情形、庾含章的話、叱羅杜文的話,前後連起來一想,終於明白過來:說得不好聽,就是建鄴的小皇帝皇甫袞,勾結北燕扶風王叱羅杜文,來扶植自己的舅家盛銘,想在楊寄和庾含章的勢力範圍之內,蠶食出一塊自己的地域——“玩兵養寇”這條戰略,楊寄玩得可比這位年紀輕輕的小皇帝差多了!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
但是,這樣做,也意味著身為皇帝的皇甫袞,裡應外國,出賣資訊,帶頭在背叛自己的國家,賣掉勝利的大好機會,來為自己獲得私人的勢力。楊寄想著雍州、涼州被叱羅氏搶掠得那副慘狀,想著那些流亡顛沛的百姓,直想罵皇甫袞真是個心狠手辣的混賬行子!不過,回頭想想他楊寄自己,又不好意思罵了。烏鴉落在豬身上——人家黑,自己也黑!
楊寄等了半天,喝下去的茶水都化作尿液,憋得他難受,庾含章也沒有出語拉攏他。楊寄終於熬不住了,賠笑道:“太傅見恕,今日茶喝多了……”
庾含章立刻對簾外道:“帶楊將軍去圊廁方便。”楊寄在庾含章家香噴噴的廁所嘩嘩放了水,心裡也慢慢清明起來,庾含章今天一番譬解,就是告訴他皇甫袞不靠譜,那麼,朝中最大的勢力有兩支,自己不靠著皇甫袞、皇甫道知,自然就是靠著庾含章他嘍?
回到會客的地方,楊寄已經氣定神閒多了,進門就對庾含章拱拱手:“今日見教,楊寄感激不盡!”
庾含章眯著眼睛笑道:“不必不必。將軍是聰明人,老夫多一句不如少一句,留待將軍自己忖度。簡安先帝,尚有不少庶子,子孫也算眾多,為大楚國祚計,為天下黎庶計,為千秋萬代的功德計,都不妨從長計議的好。”說完這段終於有點色彩的話,他便親自送客了。
楊寄回到自己新得的將軍府邸,抓耳撓腮地想了許久,終於等到他大舅子沈嶺回來了。沈嶺一夜未歸,回來時神清氣爽的模樣,臉色顯得格外滋潤,一雙鳳眼也顯得格外水光瀲灩。楊寄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花香,不由先放下正經事,揶揄道:“二兄昨夜一定有喜事。”
沈嶺毫不避諱他,笑道:“談不上喜,久別重逢,聊得歡暢。”
楊寄賊兮兮笑道:“一夜都秉燭而談?二兄未免太不解風情了!不過嘛,看二兄的臉色這個好……”
沈嶺微微地紅了臉,但語氣一如以往的平和穩重:“鸞鳳和鳴這樣的美事,也可以錦上添花。”
楊寄見他不否認自個兒汙了一夜,不由喜上眉梢,倍覺親近,上前哥們兒似的拍拍沈嶺的肩膀:“二兄要真喜歡,我這裡有的是錢,為二兄贖回去!”又道:“不過,若家中我岳丈他們不高興,我覺得正室還是要正經找一個。”
沈嶺搖搖頭:“好好地耽誤兩個女子做什麼?情到處,可以不娶,兩情相悅即可。她好,我也不麻煩。”
楊寄目瞪口呆,這位屠戶家的讀書種子,想法還真不是一般的奇怪!沈嶺恰好也在問他:“阿末,今日在庾太傅的府上,怎麼樣?”
“媽的!”楊寄對沈嶺抱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