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見素一個人沉默不語而又堅定不移地進行著他的計劃。他的右眼常在夜間一陣陣灼痛,像被什麼刺傷了似的。他揉一揉眼睛,半夜裡算著粉絲大廠的一筆筆帳。筆在手中沉甸甸的,像是握住了一把砍刀。他把一個個數碼攤開在紙上,又用那把砍刀將其砍得細碎一些。他決心完成那個計劃。每一個步驟他都再三想過,一次次在心裡鼓勵自己:你必定勝利。他無數次地望著那個大數,興奮地用手去摩挲。這個大數還需要除去的就是差旅費、運輸訂貨時花掉的送禮費、各種招待費;最後再扣除按承包合同上繳的款項、再生產費用、原料費、各種合理損耗。這些是整個大帳中最為複雜的部分,已經耗去了見素的大量精力。有一些管帳的那個人搞不明白,有一些則故意閃爍其詞。見素更多的是靠自己平時的積累去推斷,然後再反過來和管帳的那個人玄天玄地聊一番,心中暗暗校準。這樣摸來的數字也許比帳目上寫明的更確切一些。差旅費實行包乾制,每個固定推銷員每年一千八百元,七人一年零一個月共花掉一萬三千六百五十元。加上廠裡支出的四千四百元差旅機動費,共花掉旅差費一萬八千零五十元。送禮的實物主要是茅臺酒、三五牌香菸、海參、海米等。茅臺酒有六十多瓶是韓大胖子幫忙做成了冒牌貨,節省了一部分錢,僅花掉一萬一千多元;三五牌香菸共用去八百七十多條,合兩萬六千一百九十餘元;海參、海米價格多變,約使用了各九十餘斤,合人民幣一萬二千多元;外加兩臺十八吋彩電、六臺錄音機,合五千五百元。送禮的款項總計約為五萬四千六百三十餘元。
見素看著送禮一項的巨大耗費,額頭有些冒汗了。他明白這是必須花掉的一筆鉅款,將來自己主持粉絲大廠,也許還要遠遠超過這個數字──這個數字越增大,那個大數反而保留得越多,這也許是後幾輩人永遠也搞不明白的奇怪問題了。他苦笑著,燃了菸斗吸起來。接下去該算算最讓人撓頭的招待費了。這使他首先想到的是中秋節那場喝得昏天黑地的酒宴。因為是招待本鎮人,菜餚出奇地簡約低劣。趙多多擺出了一副發財不忘鄉親、大手大腳請客的架子,實際上沒有花去多少錢。粉絲大廠的招待酒宴分為若干個等級,最高一級的每桌要有茅臺一瓶、汾酒或瀘州特曲兩瓶、張裕紅葡萄酒兩瓶、青島啤酒十瓶。桌上要有海參、鮑魚、加吉魚等。加吉魚二十五元一斤,一條四五斤的加吉魚就要百元左右。這樣一桌酒菜大約需要三百五十元,只招待與粉絲外銷有關的重要領導或商業人物。這時候韓大胖子做烹飪師傅,老多多做主持人,只請四爺爺一個人來做陪。次一級的酒宴每桌有西鳳酒一瓶、本地特曲一瓶、白葡萄酒兩瓶、趵突泉啤酒十瓶。桌上要有對蝦、團魚湯、銀耳、昌魚等。這樣一桌約需要二百三十元,用來招待市縣來的客人。這時仍由韓大胖子掌勺,老多多做主持人,請主任欒春記、書記李玉明作陪。再次一些的酒宴則要大魚大肉,白酒紅酒盡情吃喝,掌勺師傅韓大胖子每上一個菜也要隨客人飲上一盅。這樣的酒席只有趙多多或管帳的陪客人。管帳的難得圍一次酒桌,每次必定大醉,回去算一筆胡塗帳。這樣一桌酒菜需一百三十元左右。一年多一點的時間裡,最高階的、由四爺爺出面作陪的有六次;欒主任和李書記作陪的有十一次;一般酒宴約有二十多次。算起來,招待費大約花去了七千四百九十多元。見素有些詫異地看著這個數字,覺得真不算大。他用筆在這個數碼下畫了一道槓子,望一眼交織著各種數碼的藍皮小本子,走出了屋子。
夜空的星星像一些焦灼的眼睛。眉豆架在微弱的星光下漆黑一團。他不由自主地走到眉豆架邊,像要等候什麼。他當然什麼也等不到。他永遠也忘不掉的是他曾經在架下抱走一個細長柔軟的小身體。他忘不掉,因為那是第一次。他知道自己直到死的那天也還會記起她來,記得每一個細節。他甚至在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