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手持泥虎,這時就牢牢地用手封住虎嘴。
正式開起會來。周子夫捏住一張紙念著。唸完了這張紙,已過了一個鐘點。接上他又念兩張關於窪狸鎮的省報。報紙展開,人們都認出是登過紅色巨數的那張報,不禁吸了一口冷氣。有人似乎看見周子夫念一句,扶耬那個老頭兒就溼淋淋地在水井裡翻滾一下。好不容易兩張報都念完了,鎮長指示民兵“辦起來”。於是有個民兵兩手伸到李其生腋下將他扶起,另有兩個民兵展開一個彤紅的背心給他穿上──紅背心是按照黑背心的反面意義想出來的──效果當真不錯,李其生穿上它,紅光照射臉頰,雙目炯炯有神。他抖抖地坐下,又似有不妥地站起來。他向著鎮長和四爺爺鞠躬,又向著全場的人鞠躬。他磕磕巴巴地說:“我本、本是一個資產階級……”周子夫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說:“你如今是一個英雄兒了!”……雄字的“兒”化,使一場人覺得特別有趣,大笑起來。接上去是掛花。民兵把一朵大如葵盤的紙花給李其生別在左胸。李其生從掛上大紙花的那一刻就有些不能支援,身體前傾,嘴角亂抖,雙手攥成拳頭提至兩肋。周子夫看看李其生,與四爺爺對視了一下,急急地喊了一聲:“散會了──”這一聲自然是李其生聽得最真,只見他往上一蹦,然後飛快地向著孤房子的方向跑去。
但大家沒有散去,而是繼續在場上游動著。張王氏把泥虎整得“咕咕”響,把野糖插在了頭髮上。誰買野糖,還能順便去撫摸一下她的頭髮。後來她把野糖別在了釦子上,買野糖時就可以摸到胸脯。小見素也買了一支,怯怯地去觸了觸乳房。張王氏嘻嘻笑著:“這個資本家小崽子挺懂啊!”……野糖和泥虎很快售完了。夜晚,人群在場上點起了大火,盡興地繼續玩。有人還在遠處湊趣地嚷叫著什麼。張王氏拍打著手掌說著順口溜兒:“不求金,不求銀,求個心裡親……”大火漸漸弱下來,最後場上一片漆黑。有人在黑影裡叫著張王氏的小名,張王氏罵著:“去你媽媽的!”她最先一個捂著口袋跑開,因為裡面裝滿了賣泥虎和野糖的錢。
李其生跑回孤房子就出了毛病。有一次跳起來,頭頂差點撞上屋樑。他在炕上翻展不停,有時伸手一扯,扯破了半邊席子。幸虧被人發現得早,請來了郭運。郭運只觀察了幾分鐘就得出結論,說是得了“狂病”。人們問他什麼狂病,他不詳解,只是揮筆開下處方,嘴裡重複:“狂病!”李其生的妻子手牽小小的知常,大哭不止,說男人瘋了她和孩子可怎麼辦……一些人折騰至深夜,李其生吃了湯藥,才慢慢安靜下來。後來郭運又診了幾次,說這種病難以去根,只要不再躁跳起來,也就不礙大事了。他的話也許有理。因為大家後來都看到,李其生安靜如常了還是樂於穿起那個紅背心,並且極其珍愛那個大如葵盤的紙花。這分明是疾病沒有去根。
古 船張 煒 著
第十章
抱朴很多天以後才得知李其生的病,十分難受。他去探望病人,可是李其生的門緊緊關閉。抱朴只好遺憾地離去。科學革新小組因李其生閉門不出而不解自散,坩堝的數量也已經足數。抱朴再也不需要搗制瓷粉了。這之前他整天抱著石臼搗個不停。白色瓷末染灰了他的頭髮,看上去像個小老頭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