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四下裡看著,臨走時建議店裡要賣零酒及下酒用的鹹菜,牆壁上還要用油漆畫個大酒罈。見素一一採納,並且能夠舉一反三,在門側外牆上貼了電影女演員的畫。窪狸鎮上的老人都在廟會上蹲著喝過零酒,酒罈勾起了他們一片懷舊之情。這樣店裡先多了老頭子,接上又有了年輕人湧進來。一個店開始熱鬧起來了。
大商店的買賣剛剛開始興隆,一個叫張王氏的老女人哼哼著跨進店來。她要求店裡出售她的手工產品。
張王氏的產品無非就是野糖、泥老虎和小鐵哨子之類。她經營這些已經幾十年了,前些年風聲再緊,她也能使產品脫手。她還明裡暗裡給人算命看相,掙些零錢。她如今六十多歲了,不停地吸菸,嘴角癟著,樣子十分蒼老。她的脖頸像胳膊那麼細,下巴尖尖地向裡彎去,滿面灰塵。腰弓了,腿也發抖,不說話也要哼哼。可她做手工的技藝已經到了爐火純青、出神入化的地步了,比如捏泥老虎,她能把它們捏得像自己一樣癟著嘴角,看上去一個個老氣橫秋,心慈面軟。泥老虎越做越大了,最大的有枕頭那麼大,要兩個孩子合夥才能玩得起來。她提出將泥老虎之類擺在“窪狸大商店”的櫃檯上出售,她可以繳代售費。
見素笑嘻嘻地盯著她頸上的灰,並不認真跟她講話。她自己取了貨架上的香菸抽個不停,眼神尖尖地盯住見素的臉。三十五六歲的小夥子,頭髮油黑,臉上有幾點粉刺。這副長臉漂亮,眼神看上去機敏警覺,又透著油氣。不用說這是個姑娘們喜歡的角色。他到現在還沒有結婚,那是受了家庭的影響,那年頭沒有誰敢嫁給老隋家的這兩個人:他和抱朴。抱朴早年跟老隋家一個打雜的小丫頭結了婚,小丫頭不久害癆病死了,抱朴也就打起光棍來。張王氏知道見素可不像他哥哥那麼老實。她看著他,嘿嘿笑著,露出一口烏黑的短牙齒。見素的臉有些紅,用手推了她一把,讓她有話快說,還說她是個醜老婆子。張王氏從衣兜裡掏出幾個泥老虎放到櫃檯上,見素覺得那虎的臉跟她的臉可真是一模一樣。他笑了。張王氏用手撫摸著他的胳膊、硬實實的胸脯,誇獎說:“真是個壯實孩子。”見素老在笑。張王氏拍了一下他的屁股,虎起臉說:“好生跟你老奶奶說話!”見素“嗯”了一聲,不敢笑了。他們盤算起手工產品的本利來,直到點燈時分還在盤算。張王氏離開的時候,他們已經談妥了。
這以後張王氏每天都要到店裡來,在櫃檯上一個一個擺弄她的泥老虎。生意越來越好,不知多少老太太來給家裡的娃娃買泥老虎玩。如果是娃娃們自己來,張王氏就教們新的玩法:讓一群小泥虎攻擊大泥虎,頭顱相撞。不過幾下子小泥虎的頭就破了。娃娃們問怎麼辦?“讓你家奶奶買新的。”張王氏說。買賣漸漸白天做不盡,夜裡還要點上油燈,有一天快半夜了,還有一群老頭子圍坐在酒罈邊,手捏一塊鹹菜喝酒。見素常常伏在櫃檯上睡過去,張王氏就吸足了一口煙,對準他紅潤的嘴唇吹一下。見素覺得張王氏真是一個好幫手,商店的興隆也有她一份功績。張王氏說:“有老虎保佑我們呢。”見素聽了,懷疑地盯著那一溜兒縮著嘴角的泥老虎。張王氏加上一句:“虎是山神。”他們沒事了就天南地北的閒扯,張王氏常常說到隋不召。她一說到這裡就笑,露出黑黑的牙根。她說:“老東西瘦成一把骨頭了,還壞。早些年多少水光溜滑的大姑娘樂得湊付這把骨頭。我也湊付過。老東西從根就沒胖過,不過從根就是把好手。”有一次她還問道:“你知道他怎麼和史迪新老怪結成了仇人嗎?”見素盯著她,好奇地搖著頭。張王氏從貨架上摸了一支菸點上,說起來。
“說到底也就是為了那麼一點點東西。那幾年窪狸鎮比現在還熱鬧,你沒經過。太熱鬧的地方男人沒有一個老實的,你記住我這句話。他們不老實,有點力氣都使到女人身上了,幹正經事倒有氣無力。你叔父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