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父親也不說話,張樹說:我出去走走。也不管父親說什麼,他徑直走了出去。他知道父親不會管他的,他也知道父親會知道他一定會走啊走,最終會走到核桃樹下的。
張樹不知道核桃樹是不是全家人的心結,但他知道,核桃樹肯定是父親,也一定是自己的心結。
張樹的名字其實就與核桃樹有關。
經過土改,兩次大沒收,又是文化大革命,這個在獅子口永遠是外來戶的張家,這個曾經是獅子口首戶的張家,卻是一無所有了。房,一間半;鍋,一口,漏的;碗,三隻半;糧食,半袋苞谷,一堆爛紅苕;筷子沒有,吃飯時,掰樹枝。要說還有什麼財富可言,就是那棵核桃樹了。最後一次抄家是1968年8月份的事,核桃樹還是青皮,澀的,但沒辦法,就偷偷的摘去換苞谷和爛紅苕。斷斷續續的管了幾個月,一直到地裡的糧食開始有收成了。這個棵核桃樹真是大啊,能打幾百斤幹核桃。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三年後張樹的出生。張樹生在冬天,核桃已經收好利皮放在家裡了。母親問父親給孩子起什麼名字,父親正在曬核桃,隨口說,就叫:核桃吧,張核桃。
母親不同意,說什麼名字啊,難聽死了。父親不服氣地說:又什麼不好?沒有核桃,別說沒有他,就是我們全家就沒有了。
母親一想也是的,就不言語了,但他實在不想把自己的兒子叫張核桃這樣的怪名字,想想,沒有上過多少學的母親說:叫張核桃還不如叫張樹呢。父親算是個知識分子,跟爺爺說了不少東西,見母親給兒子起了這麼個好名字也很興奮,一拍巴掌就這麼定了。但這只是張樹的大名,核桃就成了他的小名。但自他上中學後,就沒人叫他核桃了,到他上大學後,就更絕跡了。其實,張樹很懷念他的這個小名。核桃,多好啊。
那棵核桃樹也是兒時張樹的玩伴。他家庭成分不好,小孩和大人一樣的勢利,從小就沒人跟他玩,不僅沒人和他玩,還欺負他:那些人成群結隊的跟在他後面打他,罵他是地主狗崽子。但核桃樹不嫌棄他,接納他,和他玩,不和他翻臉。核桃樹多大啊,夏天的時候,張樹爬到核桃樹上去,在寬大的樹杈間躺著睡覺,聽蟬噪,聽風聲,甚至聽不遠處村子的吵鬧聲……核桃樹是張樹的天堂。
當然,這個核桃樹也滿載了張樹全家的心酸史。張樹的爺爺在世時,還好,因為爺爺的為人低調謙和,後來又發家致富了,核桃樹是自己爺爺置地時連地一塊買來的,誰眼紅也沒辦法。但爺爺去世後,到了父親的手上就不一樣的。這也與父親的性格有關。他總是逞能,爭強好勝,好跟人鬥,所以眼紅的人自然想法設法的欺負他們。再加上世道後來一天不如一天了,人心不古,人們就乘著亂糟糟的世道不僅僅欺負張樹家的核桃樹,還欺負他們家的大人小孩。
村子裡的這麼多人,做的最為過分的是鄰居張高全家。獅子口要說有惡人,張高就是一個,張高的父親也是,父親的父親也是。原先他們家也不起眼,但張高的爺爺是有名的惡人,今天欺負這個,明天惹那個,搶佔什麼的全了,成了獅子口的大戶,這個老實巴結的張明山受盡了張高爺爺的欺負。你想想張高的爺爺是個什麼好貨色?所以後來抽大煙迅速敗家了,家裡的幾百畝土地逐漸變賣了。反倒是張明山的上門女婿發家了,那棵那核桃樹以及那塊地本就是他們家的,沒辦法後來才賣給張樹爺爺的。所以張家一直咽不下這口氣。更咽不下的是,本來看著張明山都快被他們欺負的完了的,但來了個劉三這個上門女婿,一下子就反過來了,他們想不通啊。但歷史或者說時間就是這麼個怪東西,張高因為他的爺爺敗家子,卻成全了他們全,五幾年土改定成份時,他們因為什麼都沒有,卻成了正經的貧農。而張樹的爺爺呢?因為置了幾院房置了幾百畝土地,卻成了地主。歷史就這麼好玩兒,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