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瑋曾經以一個小說家的立場諄諄教導我,認為風雅之處必當發生什麼風雅之事,不然就對不起設計師。這真是童言無忌一語成讖。我不知那些事是否風雅,看似只是平常幸福,卻珍稀得就像是虛幻夢境。
卿酒酒似乎尤其怕熱,大約是囿於年幼在妓院長大的心理陰影,從不著輕紗被子之類涼薄衣物,天氣熱得厲害,便帶著畫未端了棋盤去自雨亭避暑,時時能碰到搬了藤床躺在此看書的公儀斐。但我私心裡覺得,第一次是偶遇,爾後次次相遇,多半是公儀斐在這裡等著她。因在此處兩人才有些一般夫妻的模樣,能心平氣和地說說話,偶爾還能聊聊年少趣事,討論兩句棋譜。她神情終是冷淡,他也渾不在意,彷彿那時說過想要掐死她的那些狠話,只是醉後戲言罷了。但聽著水車軋軋運轉,簷頭水聲淅瀝,偶爾也能看到他垂眸時的黯然,但這池水隔斷的一方涼亭,著實能令人忘掉許多憂慮,就像是另一世。她偶爾會怔怔看著他,當他將眼眸從書上抬起時,會裝作不經意瞥過遠處的高牆綠蔭。
但公儀斐終歸是不能打動她。我曾經覺得鶯哥心冷,只是我沒有見識,比起卿酒酒來,說鶯歌富有一顆廣博的愛心都有點對不起她,必須是大愛無疆。這是個執著的姑娘,沒有誰能阻擋她的決定。我早說過,愛恨若成信仰,便失去本身意義。信仰令人入魔,當心中開出黑色的花,那些糾結的花盞遮擋住一切光明,那便是末日,這樣的人會毀掉自己。最後的最後,她終歸是毀掉了自己。
當瞄到畫未按照卿酒酒的吩咐私下準備的迷藥時,我覺得有點不忍心看下去,想了半天,覺得自己應該堅強。上一刻公儀斐還對著她溫柔地笑,下一刻她便能將摻了迷藥的酒杯端給他,哄著他一杯又一杯地喝下去。大約那些真心的溫柔笑意對她來說全無意義,只是復仇的工具,但我知道她會失去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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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漸黃昏,西光回照,四角水霧飄散。公儀斐已伏在藤床熟睡,臉旁攤了本手抄本《雲洲八記》。亭外水車上刮板一拍一合,小時半天的畫未繞過假山急步行來,徑自到得亭中,看了眼熟睡的公儀斐,砥著卿酒酒耳邊低聲道:“已模仿拿幕仲的字跡在珊小姐房中留了條子,估摸再過半盞香,她便會來。”
她點了點頭,伸手撿起那本《雲洲八記》,手指不經意觸到他淡色的唇,書啪一聲掉在地上。
畫未輕輕叫了聲:“小姐?”
她愣了愣看著自己的手,沉默著起身走出涼亭,半響,淡淡道:“二老爺與三老爺的兩位嬸嬸,邀的是她們幾時來此處飲茶賞月?”
畫未抿了抿唇,輕聲道:“一切都按小姐的意思。兩位夫人都接了帖子,小姐戌時初刻去垂月門等著她們便是。”
簷上跌落的水星澆溼她半幅衣袖,她回頭隔著水幕望向藤床上一身白衣的公儀斐,終是閉了眼,良久,拋下一句話轉身而去:“這件事,一定要辦好。”
畫未沒有辜負她的期望,把這件事辦得很好,很漂亮。
當卿酒酒以飲茶賞月之名領著兩位嬸嬸踏進自雨亭時,四角垂下的幃帳裡,隱約可見一對男女交頸相臥。
畫未演技如同慕言親傳,七分疑惑三分驚訝地揭開幃帳,啊地驚叫一聲,像是真正發自肺腑。卿酒酒未挪動半寸,兩位嬸嬸已激動地小跑兩步上前觀瞻。
撩起來的輕紗幔帳後,床上情景慘不忍睹,薄被下公儀珊鬢髮散亂,半身赤裸,牢牢貼在衣衫凌亂的公儀斐胸前,姿態曖昧如同剛剛一場歡好,兩人都緊緊閉著眼睛,看起來正在熟睡中。
我覺得這應當只是做戲,看起來去如此真是,可見畫未做了不少功課,否則一個黃花閨女,怎麼就知道兩人歡好是要脫衣服而不是穿更多的衣服?我死前就不知道這些,真辛苦了這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