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學家趙元任也是對他的女兒說,自己研究語言學是為了“好玩兒”。誠如作者所說,“在今人看來,淡淡一句‘好玩兒’背後藏著頗多深意。世界上許多大學者研究某種現象或理論時,他們自己常常是為了好玩。‘好玩者,不是功利主義,不是沽名釣譽,更不是譁眾取寵,不是一本萬利’”。還可以補充一句:不是職業式的技術操作,不是僅僅為了謀生,而是為了自我生命的歡樂與自由。
當然,這絕不是要否定謀生的意義,如魯迅所說,“一要生存,二要溫飽,三要發展”,人對物質利益、金錢的追求都是人應有的權利,所謂“安貧樂道”,如魯迅所說,那是一種統治術,鼓吹者自己是不準備實行的。對這樣的說教者,年輕人應該保持必要的警惕。但在生存、溫飽基本解決,即達到衣食無虞以後,人在精神與物質上應有什麼追求,就是一個大問題。我們所討論的這些學者、教授,他們顯然更注重精神對人的生命的意義,他們追求的是“簡單的物質生活與豐裕的精神生活”。他們不追求外在於自我生命的東西,因此,就能如孔夫子所說,“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那都是身外之物,是應該而且可以淡然看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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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理群:承擔,獨立,自由,創造(7)
本書特地提到了費孝通先生對他的老師潘光旦的評價:“我們這一代很看重別人怎麼看待自己,潘先生比我們深一層,就是把心思用在自己怎麼看待自己。”——這話頗值得琢磨:“看重別人怎麼看自己”,在意的是身外的評價,地位,那其實都是虛名;而“心思用在自己怎麼看待自己”,在意的是自己對不對得住自己,是自我生命能不能不斷創造與更新,從而獲得真價值,真意義。我們一再說,對自我生命要有承擔,講的就是這個意思。而我們的問題,也恰恰在這裡:許多人好像很看重自己,其實看重的都是一時之名利,對自己生命的真正意義、價值,反而是不關心,不負責任的,因而也就無法享受到“民國那一代”人所特有的生命的真正歡樂。“自己對不起自己”:這才是真正的大問題。
“捨我其誰”:對學術的承擔
關於學術的承擔,前面在講曾昭掄先生時,已有論及;這裡再作一點發揮。
又是劉文典先生在西南聯大的故事:一日,日本飛機空襲昆明,教授與學生都四處躲避。劉文典跑到中途,突然想起他“十二萬分”佩服的陳寅恪目力衰竭行走不便,就連忙率幾個學生折回來攙扶著陳先生往城外跑去,一邊高喊:“儲存國粹要緊,儲存國粹要緊!”(笑)這時只見他平素最瞧不起的新文學作家沈從文也在人流中,便轉身怒斥:“你跑什麼跑?我劉某人是在替莊子跑,我要死了,就沒人講莊子了!你替誰跑?”(大笑)
這大概有演義的成分,但劉文典的“狂”卻是真的;所謂“狂”無非是把自己這門學科看成“天下第一”,自己在學科中的地位看得很重:我不在,這門學科就沒了!這種“捨我其誰”的狂傲,氣概,其實是顯示了學術的使命感,責任感,自覺的學術承擔意識。所謂“天生我才必有用”,天生下我來就是做學問的;所謂“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這些學者就是為某個學科而生的,如曾昭掄為化學而生,劉文典為《莊子》而生,林庚為唐詩而生,等等。
因此,在他們眼裡,學術就是自己的生命,學術之外無其他。哲學家金嶽霖如是說:“世界上似乎有很多的哲學動物,我自己也是一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