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中他心緒又大起大落,這一刻再熬不住了。想來他數十年在軍旅中勞碌,似是一世也不曾歇過,只這一次病倒,便再也沒能起來。
次日,西燕軍正對城南的陣前搭設祭臺以饗河神。
大河流過中原,先民自上古始常祭祀河神,以祈洪水不氾濫家園。傳說河伯駕著蓮葉覆頂的雲車,兩龍為駕,螭龍為驂,乘風而起橫波;而白衣玄冠,馳馬西海的河伯使者,馬跡所至,水至其處,也是司掌降水的神祇。秦漢兩朝牲牛犢牢祭祀求風調雨順,更有以生人而獻的舊俗。
西燕軍祭河神,祭臺卻不在河邊而設於西面陣前,便是為向城內威懾宣戰。眾人看西燕軍中將官皆煞有介事的拜伏於地,有相士著黑袍而高聲詠唱大河浩湯的歌調,似見了醜怪的守宮蟾蜍,脊背上陣陣難過。
有將官問趙慎道:“將軍看要如何?”
趙慎冷淡道:“怪力亂神,理他作甚。”他雖面現鄙薄,卻已隱隱猜得西燕軍不止是要行這一場鬧劇,背後必是已做了什麼安排。這已值汛期季節,恐怕便是要借洛水而做文章。他念及此處,心中不由憂慮。
祭臺上此時帶上幾人,歌詠聲戛然而止。城頭上人亦不知這都是什麼來路,只見有士卒執著直刀上來。那幾人被壓著跪伏於地,一人著禮官服色上臺,高聲誦讀辭文。城頭上的守城士卒,將那一篇佶屈聱牙的駢文聽過,縱使半通不通,也俱知曉了城外意欲引洛水灌城的用意,不由皆覺震驚。王賁引大河淹大梁而滅魏國,曹操決沂水圍下邳而破呂布,洪水過處,任是如何的城堅糧足,亦或是剛愎驍勇,人力終是難與自然之力相抗。
此時城下聽得斷喝的口令,刀鋒過處,鮮血噴濺;大盛日光之下,那粘稠血液從半空揚在塵土地上,竟一時閃眼。其實戰場廝殺,這樣血腥場面誰不常見。然而此刻,城頭上離得雖遠,守城士卒們卻俱不由微微側頭眯眼,只好像那鮮血已要濺在自己面上。
祭臺上劊子手刀下只剩一個犯官,趙慎手指不由撫上一旁士卒手中的長弓。那士卒見了,已猜度出趙慎心思,已捧了弓箭在他手中道:“將軍便趕在他掉頭前一箭送他地下去,當是告訴他們,拿這水淹威嚇於誰,他們要殺人祭神,我們也湊一份隨他。”
趙慎聽了這話,不由微微一笑,掣過弓弦略試了試,終將長弓放下,道:“罷了,這弓射程不及,況且又是風大。”凝神望著城下一刻,卻是肅然低聲道,“可你說的卻不錯,要用水淹又如何。他想要怎樣,我這廂都奉陪。”那士卒見他不側視,亦不知將軍這是說與自己還是自語,只覺趙慎在日光下微攏的雙眸,直如漆黑的曜石一般。
祭臺下,尉遲中湊過尉遲遠耳邊低聲道:“方才我看著城上趙慎似是執起弓來,怎麼轉眼又放下了?”
尉遲遠微看他一眼道:“這是什麼場面,你還不收聲。”
尉遲中見兄長冷眼看他,訕笑道:“我未曾放肆,旁人不曾聽見。”
正說著,卻不想幾步外裴禹忽而轉首過來,淡淡道:“二將軍可真是好目力。”
尉遲中略略一噎,卻是尉遲遠道:“監軍的耳力亦不差。”
裴禹仿若未聞,繼而道:“人皆傳說河伯兇暴,唯有後羿以神箭射其左目。只是而今,卻不知趙慎可能否用長弓駿馬擋得住這洛水湯湯。”
這日入夜時,元貴來尋著趙慎道:“將軍營帳中暫住不得人,便去我那裡應付幾日。”
趙慎自是不願被人發覺身上帶傷,只道:“也沒幾日,不必了。”
元貴笑道:“將軍這幾日宿在城頭可也得趣。”
趙慎並不得解,問:“得什麼趣?”
元貴道:“今日是仲秋月圓。我聽祖親講,從前宮廷裡趕上這時節,諸人夕月遊樂,文人們還要對著月盤酸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