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定了定神,曼聲唱道:“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一首張志和的《漁歌子》,唱得清脆欲滴,第五不禁暗暗擊節讚歎。
不料易無妄卻搔搔頭皮道:“這個也好聽,卻不如剛才那曲。小丁兒姑娘,你不能把剛才那曲再唱一遍?”小丁兒問道:“你幹嘛非要聽這個?是不是你的老情人——無思師太給你唱過?”易無妄居然扭捏起來:“當然不是。你不唱就算了,不要胡猜八猜!”小丁兒又來了興趣,正想追問,第五不忍心看易兄的窘態,就出言道:“小丁兒妹妹,你就再給易兄唱一遍吧!”
小丁兒撇了撇嘴,心道:“這算是你求我嗎?”於是放過了易無妄,又唱道:“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易無妄的表情,一忽兒想笑,一忽兒想哭,嘴角上翹,眼圈噙淚,那姿態難描難畫。待小丁兒又唱完了一遍,易無妄悵然若失,目光迷離。小丁兒看得於心不忍,便問道:“你還想聽嗎?要不要我再唱一遍?”易無妄嘆了口氣,低聲咕噥道:“算了。”小丁兒和第五對視一眼,二人心中不約而同湧起一句詩: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眼前的易無妄再不是那個論武談易時神采飛揚的武學奇才,也不是給人講故事時那個夾纏不清的半瘋老丐,那神情,象是一個受了委曲卻無處可訴仍強忍淚花的大孩子,象是一個情竇初開就情根深種而為情所困的花季少年,象是一個飽經風霜已看破紅塵仍痴情不悔的漢子。看著易無妄如此失落,第五和小丁兒心底都軟軟的,都想逗他開心一下。
小丁兒眼珠一轉,有了主意,衝易無妄道:“喂,你讓我唱我就唱了,你也得給我唱一個呀!否則是不是太不公平?”第五心道:“轉移目標,不失為一個好辦法。”讚許地看了小丁兒一眼。他的目光讓小丁兒心裡一熱,也不禁有二分得意地回瞟了第五一眼。
果然,易無妄回過神來,窘迫地道:“那是應該的,可是,我不會唱啊。”小丁兒耍賴道:“我不管,反正你得唱,唱什麼都行!”易無妄臉憋得通紅,好半天才想起來,一拍大腿道:“好,我就唱這個!‘傻小子,坐門墩,哭著喊著要媳婦兒。要媳婦幹啥?點燈,說話兒;吹燈,做伴兒。’‘小丫頭片兒,梳兩辮兒,扭扭答答上井沿兒。一不留神,摔屁股蛋兒。’”小丁兒和第五相視一笑,終於岔過去了,可沒想到他竟然會唱起兒歌來了。
易無妄的嗓子比破鑼好不了多少,卻拍著手一遍遍地唱著:“‘小丫頭片兒,梳兩辮兒,扭扭答答上井沿兒。一不留神,摔屁股蛋兒。’‘傻小子,坐門墩,哭著喊著要媳婦兒。要媳婦幹啥?點燈,說話兒;吹燈,做伴兒。’”
剛開始,小丁兒還笑著,可笑著笑著就有眼淚下來了。這兩首兒歌太熟悉了。奶媽哄自己和比自己大兩歲的哥哥時,就常唱這兩首童謠。那首“傻小子”是唱給小哥哥的,那首“小丫頭片兒”當然是唱給自己的。
眼前彷彿又是奶媽搖著蒲扇在唱,那個種了三棵大石榴的院子也想起來了。石榴樹下的長條石凳似乎還在,和自己從小打到大的哥哥還是一臉氣人的壞笑,父親的嚴厲,孃親的慈愛,父親的巴掌,孃親的懷抱,父親的鬍子,孃親的體溫,父親的背影,孃親的眼神……那貼著窗花的閨房,那繡著鴛鴦的嫁妝,那場歷歷在目驚天動地的爭吵,那個倉皇雨夜慌不擇路的逃亡……無數箇舊夢重溫的午夜,驚醒後淚溼枕蓆;無數次悔不當初的嘆息,想回頭進退兩難;無數次望眼欲穿的等待,恨不得插翅回鄉;無數次咬牙切齒地發狠,發毒誓死不還家……
“‘小丫頭片兒,梳兩辮兒,扭扭答答上井沿兒。一不留神,摔屁股蛋兒。’‘傻小子,坐門墩,哭著喊著要媳婦兒。要媳婦幹啥?點燈,說話兒;吹燈,做伴兒。’”易無妄還在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