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可以確定的是,小皇帝安然無恙。如果是因為發生過關係,太子沒有必要往自己身上潑水自討苦吃。
也就是說,太子和小皇帝沒發生關係,小皇帝依舊安然無恙,而太子自己卻淋了一身冷水……那麼昨日的情況就是,太子寧可把自己弄得一身狼狽,也沒動那小皇帝一根頭髮?他把自己弄成這般模樣,是為了保護那小皇帝毫髮無傷?
而且聽聞餘太醫說,太子這被水一淋十分嚴重,腿不能行還加重了指骨的傷,唯一的醫治辦法非但只有一成把握,還痛苦無比。
李奉君驚愕地立在窗下。
他想立刻衝進去,卻又不知道自己衝進去能做什麼。
他甚至有些後悔後怕當時那樣相信太子自有計算,相信他不會出什麼事。他這回是真想不明白,太子這番選擇是在謀劃什麼。
難道是苦肉計博取信任?但何必用如此兇險的招數,很有可能就把自己搭了進去。
而且小皇帝似乎對此事,根本就毫不知情,對他自然不會有半點感動和感激,又談什麼苦肉計。
到底是什麼理由,能讓那樣一個一向清醒理智的人,做出如此看似荒誕的事情?
李奉君蹙著眉頭,在窗下立了半日,等餘太醫施針。他立在窗下只聽得裡面粗重雜亂又隱忍的喘息聲,叫喊甚至悶哼聲都沒聽聞半句。
屋子裡餘太醫的聲音說道:「有些東西其實壓抑著反成了心病,有時候做人倒不如喊兩聲哭幾句,不僅可以紓解心情,還可以防止積累成病症。」
房裡沉寂了一會兒,才聽聞一個沙啞的聲音,痛得咬著牙,語氣卻平靜地說道:「我若從心所欲……眾人靠誰?」
餘太醫那一頭也沉默了良久,才嘆息道:「太子殿下,在下雖不懂。但在下認為,一個人先保重自己,才有能力做其他事。若一味逞強,反而把自己弄得纏綿病榻,就算心比天高,也只能有心無力,躺在床上嘆息而已。」
溫霽雲輕笑一聲,問道:「你屢屢相助……不擔心我……『心比天高』?」
「那是陛下應該擔心的事。」餘太醫道,「在下眼中,只有需要醫治之人,和不需要醫治之人。」
「……接下來在下的針會繼續深入,疼痛更甚,太子若真忍不住,也不用強忍著。若還是喊不出,在下這裡有一塊乾淨的巾帕,咬著可以防止咬傷自己。恐怕還要疼上半日。」
接著一兩刻鐘光景,李奉君在窗外聽不見一句說話聲,只聽到雜亂隱忍的喘息,讓他整顆心都揪起來。
將近半個時辰過後,餘太醫背著藥箱出了門。連他自己都累得滿頭是汗,一邊走一邊抬手用衣袖擦著額頭上的汗珠。
李奉君直到餘太醫走遠,方才自己走進房間,輕輕掩上房門。
他一向最敬重的太子殿下端坐在榻上,臉色像冰雪一般白到透明,滿頭都是汗水,將鬢角碎發打濕。他闔著眼眸,連長長的睫毛上都掛著汗水,長睫顫抖不止。
但他的背挺得筆直,就像被白玉雕琢出的高坐廟堂上的神明。餘太醫一片好心送的雪白巾帕放在手邊上,卻是一動也沒有被動過。
李奉君耳邊忽然響起剛才他在窗外聽到的那句:
「我若從心所欲,眾人靠誰?」
所以梁國破亡之日,群臣百姓人人可以痛哭哀號,可以大喊大罵,可以撕心裂肺發洩心中的痛苦。唯獨這個摔得最重,心中最痛的人,不能哀號一聲,更不能落一滴淚。他還需要像神明一樣,筆直地獨自凜立在腥風血雨哀聲遍地的慘澹人間,做那些國破家亡流離失所之人的依靠,為他們遮風擋雨,做他們的心靈支柱和最後的信仰。
這個人生來帝子神孫,天家貴胄,卻從小到大就沒做過一天真正的人。
李奉君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