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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聽“命”,二柺子果真怕了,像是捱了一刀,咬牙越牆出去了。
這事是該了結了,再不了結,怕是夜長夢多,遲早要犯他手裡哩。可咋個了結,一下兩下能了結掉?燈芯越想越覺怕,怕到後來,竟恨恨咬了牙,大不了……
次日早起,少奶奶燈芯挺著身子到後院,跟下人說,北牆有個豁落,夜裡有狗跳進來,院裡不安寧。下人忙說,我這就泥去。燈芯又跟羊倌木手子說,今兒起你不放羊了,去磨房,以後磨面推料的事歸你做,小心照看石頭,他還是個孩子。木手子受寵若驚道,少奶奶放心,我會對他好。
這一天還發生了很多事,奶媽仁順嫂交出了廚房鑰匙,鳳香拿到鑰匙時手使勁地抖,嘴唇哆嗦著不敢說話。少奶奶燈芯說,以後廚房歸你管,東家愛吃甚你做甚。鳳香誠惶誠恐地點頭。少奶奶燈芯這才跟奶媽仁順嫂說,東家身子不方便,你留心侍奉著,閒了多到後院看看,幫著做點零碎。
奶媽仁順嫂嘴張了半天,不知道自個又做錯了甚?但自打六根的事發生後,院裡上上下下,對少奶奶燈芯,分明是越發敬重了。遂重重地點點頭,說了聲是。
後晌時分,草繩孃家的弟弟趕了來,跟草繩一道見過少奶奶燈芯,燈芯說,往後你就在院裡放羊吧,工錢照木手子發,放得好再賞你羊。草繩弟弟趕忙謝過,進羊圈了。
少奶奶燈芯做這些的時候,並沒跟東家莊地言聲,東家莊地站上房門口望住她,目光燃燒在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上,至於她說什麼,倒是其次了。
下河院微小的調整並沒引起啥風波,每個人都從少奶奶燈芯手裡得到了喜歡的東西,包括奶媽仁順嫂,打這天起也不得不對燈芯另眼相看了,畢竟,她有更多的時間和理由跟東家莊地在一起了,比之失去廚房的損失,她心裡,還是感到快樂多一點兒,感激之情溢滿院落。
就在第二天,少奶奶燈芯叫上四堂子,悄悄去了趟後山。在半仙劉瞎子家,少奶奶燈芯看到應約而來的二瘸子,幾月不見,二瘸子一下老出許多,還未說話,他的淚先下來了。
少奶奶燈芯扶起他,說,不急,有話我們慢慢喧,時間長著哩。
菜子溝下河院度過了它最為艱難的日子,當黎明再次來臨時,映入眼簾的,是滿溝金黃金黃的菜子。
……
天災(1)
一場異常的年饉突如其來地降臨到菜子溝,令人猝不及防,溝裡溝外陷入一片恐慌。
正是菜子受粉時節,鋪天蓋地的飛蟲從溝外很遠的地方飛來,似乎一夜之間,滿溝的菜子就讓它咬噬光了。
這是一種叫不上名的飛蟲,比飛蛾小,肉眼幾乎看不見,附在莊稼上,吸血一樣能榨乾莊稼的精華。經它咬過的莊稼第二天全都無精打采垂下頭,太陽一曬,葉子便發黑,菜角和麥穗用手輕輕一捻,冒出黴灰,過不幾天,莊稼黴爛一片。
飛蟲是從涼州城方向飛來的,有訊息說,一路的莊稼全都化為灰燼,一場大饑饉就要來臨了。
東家莊地早早起了身,從天而降的災難讓他比誰都變得謹慎。記得十三歲那年,同樣的飛蟲就洗劫過溝裡,那可真正是個餓死人的天災呀,逃荒的饑民蟲子一樣朝溝裡湧來,他們操著涼州口音,湧進溝裡就再也轟不走了,饑民跟溝里人搶奪飯食,拿娃兒換活命的路。早上醒來,會看到後院草房躺滿奄奄一息的外鄉人,大都拖兒帶女,等爹一出現,便跪下喊救命,樹皮一樣的臉至今還留在記憶裡。
災荒總是隔幾年洗劫一次。
昨兒後晌他已發話,今兒起改吃兩頓,大晌午吃糊糊,天黑再吃頓稠的。院裡的糧食連夜做了盤點,不出意外度個三五年饑饉還算有把握。這樣的年份,甭指望一年兩載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