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底明白鳳岐的想法,國師放不下被囚的慶侯,所以回到驪山,是為了陪他。
無愧於天下……卻終究負了一人。
宮中住了三兩日,鳳岐把謝戟帶到藏書閣,向他分別介紹了醫藥、武功、地理、軍事等種種書籍放置的位置。“這些書是先師從各地蒐羅來的,其中有些古籍僅存於此。”鳳岐對謝戟道,“你閒來無事時,不妨挑有興趣的看一看。”
謝戟痴迷得幾乎忘了回答,往裡走了幾步,才想起來回頭,道了聲多謝。
又過了數日,謝戟一頭栽進書海,鳳岐則時而給在靖國的故友寫寫信,時而讓道童們扎扎針灸,閒散打發日子。期間謝戟聽聞弟弟謝硯在驪山腳下的鎮子上找了份活計,一直守著酆獄不肯離開。
謝硯這般任性著實堪憂,然而如國師那般絕口不提陸長卿,也並不讓人安心。
陸長卿就在山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卻沒人敢對鳳岐提一個字。他自己也彷彿忘了陸長卿這個人,專心致志休養生息。
他的外傷斷骨好了七七八八,就連咳疾也被周王每日送來的靈丹妙藥調養的好了許多。只是半年前陸長卿攻城那日傷過筋骨的手腳,卻每況愈下。周王賜給他玄金杖如今已徹底成了柺杖,不借助外力便難走遠路,尤其雨天,斷筋之處疼痛欲裂,更是寸步難行。
鳳岐與謝戟在探驪宮住了小半個月,接到傳書的荒原客終於趕到了。他不知從何處弄來一罈香醇四溢的好酒,一邊痛飲一邊大步走進了探驪宮。
鳳岐坐在亭中,仍披著厚厚的裘衣,翻閱著桌上六七封書信。
謝戟一見爺爺,丟下了手中的書卷,終於安心地舒了口氣。
鳳岐收起書信,揣進懷中,接過荒原客丟過來的酒罈,雙手捧著痛飲了一口。
“國師日子過得倒也不錯。”荒原客坐在闌干上,打量著四周道。
鳳岐只是笑了笑。
“那日的刺客,可有眉目了?”鳳岐靠在闌上問,山風吹動他的銀髮,如湖面月光般瀲灩。
荒原客瞅著他一頭銀髮,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喟然而嘆:一夜白頭,當是何等的悲切。然而卻從未聽他將心事提起過一句。鳳岐雖然擅長曲意逢迎,內心卻剛烈的很。
荒原客灌了一口酒,道:“那一日之後,我追了他們好些日子,卻沒一點線索。本來想根據武功路子問問我那幫江湖老友,結果半路聽說了你乾的荒唐事,就直奔鎬京來了。”
“赤霄之毒無藥可解,大國師,你有時聰明絕頂,有時傻得令人髮指!”把喝光的酒罈丟進闌干外的池塘中,濺起一片水花,“連子心那老酒鬼猴精得很,卻教出你這麼個笨徒弟。只要你肯替陸長卿說話,根本不至於被豐韞逼到這份上。”
“陸長卿謀逆有罪,我怎能替他說話。”
“權力場的事,是是非非怎麼說得清楚。你太較真了。”荒原客嘆了口氣。
“凡事都該有個公道。”鳳岐道,“天子朝堂,都不分是非,拿什麼治理天下。”
“你又不是初出茅廬的小子,為何還是把公道二字掛在嘴邊?最重要的是保天下太平,不是什麼公道不公道。如果為了公道,就得屠殺萬人,你也要認這個死理?”
“就算死千萬人,我也要這公道二字。”鳳岐沉聲道。荒原客聽得心中一驚,望向他的眼。那一雙幽藍的鳳眸,竟如崖底時看到的一般,鬼氣森森。
荒原客忽然覺得他十分陌生。
鳳岐撫摸著玄金杖頭,冷冷道:“一個是非不分的國家長久不了,姑息了千萬人,將來死得就是萬萬人。”
“……你在崖底看到了什麼?”荒原客突然問。
鳳岐一怔,似是想說什麼,然而徒然抖了抖唇,卻又緊緊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