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頭來。身邊跪坐著一個青年,一邊冷冷瞧他,一邊在水盆裡擰他拂掉下來的手袱兒。
“誰……”鳳岐忽然發現,自己的嗓子疼痛得幾乎說不出一個字。
“你問我是誰?哼,你自然不知道,我卻知道你是國師鳳岐。”青年抖開手袱兒,“三天前在水邊撿著你的,你可真能睡,我以為你就這麼睡死了呢,昨天差點把你埋了。”
青年知道他的身份,頓時鳳岐警覺起來。他轉了轉心思,又沙啞地緩緩吐字:“山野之人,識得國師?”
青年並沒有鳳岐那麼重的心機,他隨口道:“你昏迷時一直在亂喊,自稱鳳岐,這世上除了那個窮兵黷武的混蛋國師,還有第二個叫鳳岐的?”
“這個國家誰當大王有什麼打緊?你成天攛掇諸侯打來打去做什麼?如今你中毒重病,死了也是報應,”青年說著要把手袱重新放在鳳岐頭上,“哎,躺好了。”
鳳岐卻推開他的手,身子微抖,手掌遮著臉,似哭似笑。
“赤霄花中毒太深?瘋了?”青年愣住。
“你既然說我該死,為何不殺了我?”鳳岐忽然鳳眸一凜。他覺得自己的痛處被狠狠地踩中了。
青年受不住他陡然狂漲的氣勢,縮了一下脖子,又挺起胸膛,“告訴你好了,我是醫生,山裡獵戶都叫我神醫公羊喜。我對你身上的赤霄毒有興趣,所以才留了你性命……”
鳳岐的神智比之前更清醒了些,回憶起他出了川蜀一路被埋伏刺殺,傷病交加,棄了馬車逃到林中,最後倒在溪水邊。
“這是哪處郡縣,什麼地方?”鳳岐問。
“此地叫桃源村,算在漢中地界裡。”公羊喜回答。
鳳岐心中迅速判斷著漢中到鎬京的距離,他心中隱隱一種不明所以的迫切,讓他歸心似箭。而此時,他沉痾難愈,身邊能依仗的,也就只有這個陌生人。
“我若讓你試藥,你能送我到鎬京去?”鳳岐捺著身體的不適,吸了口氣,好聲好氣地誘惑。
公羊喜盤膝叉腰,傲慢道:“不行。做出瞭解藥,我立刻就埋了你。”
鳳岐被噎了這麼一句,斂袍忿然,“黃口小兒,難以謀事。”
雨下了半日,傍晚天空如洗。鳳岐病臥孤館一整日,夜幕降臨方才坐起了身。公羊喜收走了他那件沾滿風塵的道袍,只給他留下件鄉野裡最常見的厚實青布外衣。鳳岐披上那外衣,扶著桌椅,勉強走到天井中。
是夜無月,星河如瀉。鳳岐摸了屋裡一罈藥酒,掃出一方石階坐下。拍開泥封,酒香撲鼻,鳳岐抱著罈子喝了一大口。
他雪白的長髮散落在石階上,一隻腳趿著鞋子,一隻腳赤著擱在青石地面。酒到酣時,他抱著酒罈臥倒石階,修長白淨的腳趾微蜷,青色長袍半掛在肩膀,望著滿天星辰微微喘息。
公羊喜端著一碗藥走進小院,被他的醉態嚇了一跳。
“堂堂國師居然偷喝我的藥酒?快起來,我配了一劑解藥,你試試看。”
鳳岐甩開袖子,掏出手接過藥碗,二話不說一飲而盡。
公羊喜睜圓眼張著嘴巴,“你也不問問加了那幾味藥材,就敢這麼喝?”
鳳岐微微笑道:“我中毒已深,你藥下的輕些重些又能如何。”
公羊喜掀掉他衣角,坐到露出的石階上,“赤霄毒可收縮心脈,發作的次數越多,心脈耗損得越重,”說著他抓起鳳岐赤著的那隻腳,一把擼起褲腳,在他的小腿上按了按,“看,腿腫了,說明你的心脈已經開始衰竭。憑我的經驗,你絕對活不過三年。”
“說完了就把本座的腳放下。”鳳岐挑了挑眉,拍掉了他的手。
公羊喜一愣,隨即滿臉通紅,“你、你以為我、我、我故意揩你油?我、我才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