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沸沸揚揚:幾天前,張家窩棚一個膽小的女人被嚇死在了公社醫院的人流手術室。這個女人與躍進媳婦杏花還有點親戚關係,據說,她平常膽小得連自己的經血都不敢多看,生前兩個孩子時,儘管家人矇住了她的雙眼,卻仍舊被嚇昏過去足有一小時。她是被醫護人員架進人流手術室的,她的雙腿已如爛泥。
起初,她一直閉著眼晴,任醫護人員的擺佈,可當她的雙腿被搭上支架時,不由自主地睜開了眼睛——這對她來說是致命的,她看到滿地都是鮮血。以後的事情可憐的女人便再也不知道並永遠不會知道了,手術前的準備工作就緒後,持械刮宮的醫生正要實施手術,才發現手術檯上的女人停止了呼吸。
院長吳信用被叫到現場,他使盡渾身解術仍沒讓女人再恢復呼吸。杏花在夜裡向躍進講這件事情時,拼命地抱緊男人那帶有濃重的苦澀鹽鹼味的身體,整個身子一直在瑟瑟發拌。這個在全村婦女中掙工分最多的鄧家媳婦,在生前兩個孩子時更加表現出她的堅韌與要強。巨大的分娩痛苦不僅沒使她象別的女人一樣垂死般地嚎叫,而是一直用微笑來期待做母親的巨大幸福時刻的到來,任由豆大的汗珠不斷從黝黑的臉上滾落下來。
可現在,面對一個她無法想象的身體裡尚已成型的小生命隨時被強行摘除,特別是她從孃家人那裡得到膽小女人嚇死的訊息後,她在男人面前第一次表現了女性的軟弱和膽怯。
躍進一語未發,但在女人瑟瑟抖動裡,一個計劃已在他腦子裡完全成型。第二天一早,他沒象往常一樣去鹽場,而是經直向鴿場走去。他知道這段時間紅旗一直住在那裡,直覺告訴他,把自己的計劃完成,需要紅旗的幫助。這一次,直覺與躍進開了個玩笑,當他敲開紅旗的房門,看到手裡拿著玻璃瓶和橡皮塞子的紅旗蓬頭垢面卻兩眼生輝的樣子時,已明白對方與自己的計劃沒有任何關係,如同多年前他帶領蛤蟆灣子一隊男女社員與張家窩棚數十次群毆沒敲過一次紅旗的房門一樣。
可在他失望地要退出去時,紅旗把他叫住了。紅旗要躍進看自己的最新發明。他全不顧躍進失望的神情,將一個酒精棉球放進玻璃瓶裡,再把棉球點燃,待棉球變成灰燼,他用墊布將玻璃瓶拿起來,口朝下放在一盆清水的水面上。立時,奇蹟發生了,平靜的水面在一股巨大力量的吸引下泛起旋渦,如同鐵塊挨近磁石般清水湧滿了玻璃瓶。躍進對這種戲法般的小兒遊戲沒有絲毫興趣,他告訴紅旗,張家窩棚去公社醫院作人流的一個女人死了,如果再任由那些公社幹部來村裡抓人,蛤蟆灣子很快也會有死在流產手術檯上的女人。
“我這樣做,就是再不讓女人們受刮宮的痛苦。”紅旗仍沉浸在他發明成功的喜悅裡。他雙眼浮腫,一看便知道已有過許多個不眠之夜。躍進覺得紅旗象在說夢話。他認為再沒有任何必要在此浪費時間,快步走出使鴿場。使他始未料及的是,已有二百餘名村人站在村口的大路邊,東張西望地等待著什麼。他們中有十多個原本東躲西藏的婦女,連杏花也在其中,這些女人象當年公社對模範母親進行表彰時一樣毫不掩飾地炫耀自己凸起的肚子。
躍進為村人與他的心有靈犀而暗自驚奇,因為他昨晚才有的計劃並沒有向包括杏花在內的任何提及過。大家站在村口等他,就象事先約定好的一樣。隊伍在躍進帶領下朝著公社駐地進發。
每一個人都心領神會卻又顯得心不在焉,談論著一些與此行目的毫無系的話題。隊伍走過草橋溝,大家看到張家窩棚大隊和五王大隊也有同樣的隊伍朝著與他們同樣的方向進。幾支隊伍很快便頭尾相連成為一體。沒有誰把此行的目的點破,但全都對要做什麼心如明鏡。每一個人的想法都同出一轍,那就是自己之所以要這樣做,是因為大家都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