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了。長久以來這個家裡的人,一直是抱團取暖般地圍繞在一處,所以他於他們而言不僅是闖入者,更是意圖劫持的掠奪者。陶陶不見得有多討厭他,他只是質疑他。就像沈沁柔對他說的那番話,表達的亦無非是『不相信』。
這樣一想紀小鄢就釋然了——桀驁叛逆的小舅子,總是有些難纏噠!
很快四人落座於餐桌旁,長方形的餐桌陶陶緊挨著沈一一,紀小鄢獨自坐一頭,正對著沈沁柔。
餐桌很大,湯、菜都擺放在倆小崽子前,沈一一捏著羹匙埋頭喝粥,一小口一小口的,也不吃菜。
誰都沒有說話。任沉默蔓延整個餐廳。直到沈一一一碗粥喝了一小半,也不見她抬起眼皮搛一口菜,沈沁柔方暗歎一口氣,問紀小鄢,“我煮了咖啡和檸檬茶,紀總要喝麼?”
紀小鄢笑了笑,回應沈沁柔的語氣很謙謹,“給我杯清水吧。謝謝沈總。”
沈沁柔淡淡答一句,“紀總太客氣。”起身給紀小鄢倒了杯水,又給自己倒了盞檸檬茶。回桌後她默默啜了幾口茶,這才下定決心般地道,“出來這麼久,廠裡壓了很多事,等下你們吃完飯,就自己收拾吧……我這幾天都不會回家,有什麼事,打電話到廠裡。陶陶的傷還沒好,一一一定要監督他,不許他熬夜、吸菸、洗澡,更不許出去混!”
靜靜抬起頭,沈一一望著母親不作聲,黑眼睛有一瞬泛起淚光,隨淚光一同泛起的還有不捨、委屈和彷徨。
沈沁柔見了,溫溫一笑,“噯喲傻寶貝,媽媽又不是出遠門,不過就是回廠裡處理一下積壓的事,等忙完了就回來。回來給妳做好吃的,好不好?”語氣略頓,沈沁柔壓下聲線中剎那隱約的哽咽,再開口又是若無其事地輕鬆,“妳不是總抱怨吃不到媽媽做的飯嗎?我週末就回來好不好?妳想吃什麼,任點!”
咬了咬嘴唇,沈一一小聲道,“要不,我也跟妳回廠裡吧……”
“回去幹嘛?”沈沁柔瞪了她一眼,“廠里人多事雜,條件也不好,哪有家裡舒坦。何況陶陶還需靜養。”
一直沒言語的陶陶這時插嘴,“阿姨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和一一的。再說,不是還有小涵嚒。”
這場面倒令紀小鄢不自在起來。講真,他是不介意與沈沁柔共處的。如今丈母孃為著他的存在退讓迴避了,怎麼說怎麼有點、呃、鳩佔鵲巢的意思吧。由此他斟酌著語句提議道,“沈總要回紅葉的話,不如坐我車吧。正好我一會兒也有點事要回天籟谷。”
沈沁柔執起茶盞又啜了口,啜完也不放回去,就那麼一手託著茶盞一手輕轉盞身,對紀小鄢不緊不慢道,“紀總何必呢?我之所以放心去廠裡,就是因為曉得您會照顧好一一。如今紀總卻說要回鎮裡……那我還是留下吧。”
饒是紀小鄢素來淡定,到這會兒也忍不住要扶額。他的這個丈母孃,真是牙尖嘴利太難相與了!然而視線轉了轉,他驀地看見沈沁柔承託茶盞的手,素白纖細保養得宜一如她的臉,卻也因此愈顯出衣袖未覆手腕上的那道疤,與沈一一手腕上的疤一樣,又驚心,又扎眼。
他想起沈一一某次跟他提及的當年的事,她說她媽媽為了刺激她,不惜也割了自己的腕,再進而想起沈一一說,她媽媽原本可以打掉她,選擇一條更為輕省的路,可她偏偏留下她,去走一條鋪滿荊棘的路……誠然在紅葉竊電的事情上,沈沁柔看似的確又愚蠢還怯懦,但是從根本上,一個母親為女兒所能做到的,她全部做到了。甚至她比大多數母親,更勇敢。——她的起跑點從來就不在感情這條線之上。她有更多的要考慮,要顧及。
這樣他就愈謙謹了語氣,心態亦平復,“照顧不敢說,還是我留下陪一一吧。我這陣子都沒有別的事,有事也以一一為重。沈總儘管回去忙。這裡和一一,交給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