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想按照自己的意願生活,可是我又不想重複老王國華。這真是一個兩難。
我無力改變自己在社會上的克隆人身份。所有的人都認為我是老王國華的複製品。老王國華已經老態龍鍾了,人們在默默地等待他死亡的那一刻,並帶著好奇心觀望他是否在自己的克隆人身上獲得再生。
終於,我決定遠走高飛。我要和老王國華,和這個家,和這個城市,和我的過去徹底決裂。我只背了一隻行囊就走了,沒有跟任何人告別,包括病床上的老王國華。人都是要死的。
我來到了另一座城市——就是我現在生活的這座城市。我隱姓埋名,想忘掉過去,過一種自在的生活。我做過鞋匠、苦力、保安、酒店裡的男招待。後來我開了一間能餬口的小吃店。我不再恨錢,但也不把它太當回事。我覺得做一個正派人最重要。不能像老王國華那樣。
我娶過兩個女人,第一個女人只和我過了一年就跑了。她是嫌我窮。人各有志。第二個女人和我一直過到現在。她們都不知道我是克隆人。這座城市的所有人都不知道。
隨著年歲的增長——我已經七十歲了,我有時會回憶起那個老王國華。我對他仍然沒有太多的感情,但是我感謝他給了我生命。
2000年2月18日
【有棵樹叫杏梅】
一
小吉在的時候,我們經常到陽臺上去。有小吉挽著我的臂彎,母親就不用擔心了。只要天氣好,母親就會允許我們走出房間。陽光會像一隻美麗的蜻蜓一樣落在我的臉上,並開始緩緩爬行。我儘可能使自己面對著太陽,這樣,柔和的陽光就會一絲絲地鑽透我的眼皮,這幾縷被我眼睛感覺到的微弱的光線使我想起,有一個世界,陽光和霧漂浮在水面上,有隻小鳥貼著水面在霧裡穿過,小鳥的翅膀把陽光拍擊成許多金銀般的碎片,在霧裡跳躍閃爍著。我這樣想著,眼淚就出來了。
開始的時候,小吉天天安慰我,說我會很快好起來的,像從前那樣,不用燈光也能走從家門到學校的那段黑幽幽的夜路。小吉說,老師和同學們都在等我回校。小吉身邊的位置還空著,我回到班裡,照樣能和她同桌。有一次,小吉還帶回了一句小胖子託的話,說小胖子很想跟我重新做個朋友。我聽了很高興,準備回校後也讓小胖子揍我一拳,把我鼻子打出血。
小吉每天放學回家都要來看我。我們在一起玩些上學前天天玩的遊戲。有時候,小吉也教我一些新的遊戲,比如紙笛。就是把一張光滑的紙捲起來,在上邊剪幾個小圓孔,再貼幾片草葉,就能吹出很動聽的音樂。我使起剪刀來不方便,小吉就坐在我身邊把著我的手。小吉也給我講些學校裡新發生的事,教我她剛學的新字和算術題。小吉走的時候總是跟我說明天再來。我們還相約等我眼睛好了以後到郊外去玩。我們可以去釣魚。男孩扛著魚竿走向靜謐的河邊,一個女孩提著魚簍跟在後面,陽光或者霧氣籠罩在頭頂。這種景象就像夢一樣美。我們一定會像過去那樣,釣起許多魚,有時候還會釣起一隻鱉或者對蝦上來呢。
那時候,母親為我到處奔跑。每次出門,母親都要跟我說許多話,叫我不要走出家門,不要跑到陽臺上去。母親每次回來,都要把我抱進懷裡,臉貼著我的臉說,媽給你找了位醫生,或者說,媽給你找了貼好藥方。母親說著話的時候,眼淚流到了我的臉上,一直流進我的脖子裡。
二
似乎一切都凝滯了,偶爾聽到了自己心臟的跳動,就很驚奇。可是當我側著耳朵聽時,心臟卻遲遲不動,直到過了很久,我才聽到一聲沉悶的搏動從內心深處很遙遠地傳來。早晨,我輕輕地推開窗戶,我明顯感覺到窗戶並沒受到任何阻礙。可是過了一會兒,我關窗的時候“咔嚓”一聲,什麼東西被鍘斷了。我伸手去摸,我的手馬上沾滿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