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說,尋崢卻知道她是怎樣想的,因為有可能,她二人想的本就是一樣的。
當年,尋崢離鄉從戎,方十八歲,這個年齡在從軍之人,不算小,副總兵這個職務雖不是很高,但也是他十三年不曾懈怠的結果。
他走了十三年,與鬱白梅之間就隔了十三年。
如今再見,青梅竹馬的懵懂情意,是或者不是的年少慕艾,都化成了兩個成年人不忍面對的尷尬。
所以,不約而同的,二人都全無再見喜悅,第一反應俱是逃離。
他作這般想,鬱白梅卻比他更不敢面對。
今日午後,她一人上山,祭拜尋家親祖畢,回家時聽到大家在討論,「尋家那個從軍的小子回來了,剛與我打聽爹孃墓地,此刻該上山去了」。
當時她大喜,將手頭挎籃扔回家,甚至來不及栓上門,急急匆匆就往山上趕,汗水淋淋流了滿背都顧不得。
然後她看到山腳下那輛掛著「尋」字玉牌的豪華馬車,車夫百無聊賴,正撩起車簾打掃,現出裡頭一應女子物具。
再低頭瞧自己這身衣,只覺寒酸地刺眼——
當時走的時候就說讓自己尋個好人嫁了,不聽人勸蹉跎至今,就只能面對這樣情景。
鬱白梅心裡倒無什麼怨與不甘,只是覺得迷茫。
她如今二十八歲,考妣已逝、孤身大齡,本還能仗著他從軍歸來的一絲僥倖努力討生活,現在,倒不知道以後漫漫歲月又該將何物當做仰頭信念了。
但想了這麼多年,盼了這麼多年,還是希冀著見一面的。
於是,她等到了尋崢,而後相對無言。
半晌,尋崢走過,將尋月棠從她懷裡拉出來,「身上無事,你自己好好走路。」又低頭向前,話卻是對著她講的,「一起走罷。」
「還是,還是不要了罷,我自己走回去就是。」
「走要走好久,」尋月棠又拉住鬱白梅,「姊姊,我好想念你,哥哥也是,我們一起走嘛。」
尋崢聽得那句「想念」,步下加快,狗攆了一樣往前走,臊得不行,到山腳,他就與車夫一道坐到了外頭,讓尋月棠帶著鬱白梅進了車廂。
雖如此,卻還是忍不住聽車簾內傳出來的女子交談之聲,忍不住去想白梅今日髮式也瞧不出是否婚配,盤兒快些幫我問出來才好。
若是她已然婚配了,那可如何是好?
可若她至今獨身,唉,那不曉得這些年熬得有多辛苦
車廂之內,尋月棠問:「姊姊,你這二年過得還好嗎?」
「還好。」
「那鬱伯伯身體還好嗎?」
鬱白梅的聲音無甚起伏:「爹爹在操持完尋伯伯喪事不久便離世了。」
聽到這句,尋崢心頭一擰,鬱家是外地搬遷而來,遠離宗族,若真是如此,豈不是白梅一個弱女子獨立操持起了父親的喪事?
他聽得尋月棠也嘆了口氣,半晌才問:「姊姊你這些年以何為生?」
「爹爹留的那爿豆腐作坊,得四鄰照顧,生意還算將就,餬口足矣。」
車內又是一陣沉默。
尋月棠停了問,鬱白梅也不會主動說,更不會去問——尋家兄妹過得好,打眼便能看得出,又何須多此一舉?
「姊姊,我哥哥這些年傳回的口信、家書,可都是你在回的?」
車內沒有聲音,鬱白梅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為何?」尋月棠追問。
「他心有志,已無法挽回的事情,就莫做他的掛礙了,」鬱白梅哽咽,「本來是想告訴他去救你。因聽說你是被達官貴人搶去做妾,尋伯伯不同意,這才招了殺身之禍。可不幾久,外面便瘋傳你已死在了外頭,我便歇了這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