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沒有走到南廳,路過的廂房裡面有個人在大笑,笑聲響亮放肆,但並不招人反感。反而帶著一絲難以言傳的嫵媚,還有種隔靴搔癢的微妙風情。趙樂魚心裡震動,腳下並不停步。一個白衣男子毫無徵兆的推開一扇門,氣沖沖走出來。眼看要撞到趙樂魚,趙樂魚的腳尖卻無心般一滑,避開了他。
白衣男子還很年輕,劈臉瞅了趙樂魚一眼。雖然天色漸晚,仍然看見男子精緻的鼻子,唇紅齒白,面板細潔。只是本來就生得清冷,此刻他又正生氣,乍看之下,可給故事裡面說的“無情郎君”當個絕好的模子。
“方狀元,你何必呢?”那個絕美的聲音喚道,但屋裡人並沒有跟出來。反而“砰”的一聲,把門關緊了。
白衣男子臉色更加難看,趙樂魚抱著白看戲的精神,盯著他瞧。等到白衣人回瞪他,他才笑道,輕輕說:“大人不要生氣,生氣他就得意了。”他用手指了指緊閉的門。已經明白眼前站的就是目前翰林院裡唯一狀元出身的翰林編修:方純彥。
方純彥理都不理趙樂魚,拂袖而去。趙樂魚想起方純彥的遭遇,又是一本難唸的經。他第一次曉得方純彥的大名,是自己十歲的時候。他母親拿著天下書法第二的方純彥的字,逼著他臨摹。當時方純彥,才不過十六歲吧?也沒有當上狀元,不過是尚書公子而已。說他書法第二,是官面上的講法——因為第一,永遠是皇帝。
他走了神,就聽有人輕聲咳嗽,一個高大的灰衣美男子,在遠處朝他藹然的微笑:“趙賢弟,走迷路了么?”
華燈初起,趙樂魚竟然平生第一次不由自主的,只憑一句話,就心生折服。
燈影裡,青年眉如遠山,目光如潭,灰色布衣,再樸素不過。可是連每一個皺褶都顯出儒雅而尊貴的氣派。他的表情,平淡的欣悅,氣質如高山仰止,只有淙淙流水,穿越過空谷。看清楚他,趙樂魚居然無法抑制敬仰之心。
“我是盧雪澤,教賢弟久等了。還餓著肚子嗎?來,正好同我一起吃點小菜,也算給你接風。”他淺笑說,“賢弟”兩字在他口裡,聽起來親切而舒服。趙樂魚也笑了:“是學士大人,趙樂魚給您請安。”他還沒拜下,盧雪澤已經止住他。
盧雪澤,原名盧嘉。後來因為今上登基,他為避諱才以字為名。他十四歲應神童試第一,由先皇點入翰林。五年前,就坐上了翰林院的第一把交椅。原來趙樂魚想象,這種少年得志的官場紅人,自是驕傲壓人。而盧雪澤完全出乎他的想象,幾乎是他進京以來,所遇到最溫和的男子。
桌上不過四五個小菜,一壺汾酒。盧雪澤自己不大動筷,大半是看趙樂魚在吃,趙樂魚也不拘束,邊吃邊答。他只覺得,盧雪澤的笑越來越醇。
“見了徐,方,魏三位編修,還有就是學士你了。”趙樂魚說。
盧雪澤沉吟片刻,說:“與你同年的何翰林是有家眷的。今天他夫人恰好臨盆,給我告了假。還有就是兩位修撰了,一位是東方修撰,一位是韓逸洲韓修撰,明天你都可以見到。我打算把你安排給韓修撰,讓你助他編書。”
趙樂魚問:“大人,我怎么助韓修撰?”盧雪澤笑了,懸腕給他夾了口菜,答非所問:“原來你愛吃甜的,這和我弟弟盧修,還有小兒有點相似。”
趙樂魚聽別人說起,盧雪澤是有個兒子,但妻子去世已經好幾年,這風華過人的男子——是一個鰥夫。
他望著盧雪澤轉腦筋,盧雪澤的手一顫:“趙賢弟……你……你真的是桂林人?”
趙樂魚想了想說:“樂魚是桂林人。大人,怎么了?”
盧雪澤卻再沒有半點漣漪:“沒什么,只是我覺得桂林路途遙遠,你能夠來京師參加考試,已經不易。”
趙樂魚心知他是另有想法,但盧雪澤是何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