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是健朗,且耳聰目明,說話很有底氣,見人一臉笑意,當下心碧就覺得十分投緣。待孩子們陸續下學之後,心碧一個個帶著他們來見老太太,老人家摸摸這個的頭,拉拉那個的手,喜得合不攏嘴,連誇心碧有福氣,生下的兒女們一個賽一個的伶俐俊俏。蘭香在旁邊嘴快,說:“老太太你還沒見過我們家大小姐,那才是百里千里中頂幾尖兒的人呢,可惜生孩子生出毛病,好好的人就沒了。”老太太忙問詳情,心碧不免細細說了一回,直說得老太太啼噓不止,嘆道:“好人不長壽啊!人是不能太出色了呢。”
晚飯心碧親自下廚,原料來自薛老爹下午在串場河裡捕撈所得:鯽魚湯、油爆大蝦、螺螄肉炒韭菜、蘑菇燒豆腐。四個大人坐一桌,五個孩子另坐旁邊一個小桌。老太太直誇飯菜口味清淡,心碧一手好廚藝。心碧就苦笑說:“什麼好廚藝喲,倒要讓你老人家見笑了。如今這年頭,要什麼沒什麼,連豬肉都難得買到呢。”
話音才落,門外有人介面:“董太太,這就給你送豬肉來了!”
眾人抬頭往門外看去,原來是沈沉,手裡果真拎一掛豬肉。心碧慌慌地起身,命蘭香把豬肉接了,說:“旅長怎麼沒有騎馬,連衛兵也不帶一個?”
沈沉笑嘻嘻地:“怕你家小黑拿我當賊咬呀。”
心碧禁不住臉紅起來,張羅著要給沈沉拿碗盛飯。沈沉攔住她,說是自己吃過了,部隊上向來開飯早。又伸頭朝桌上看看,湊趣說:“呀,怎麼全是我娘喜歡吃的東西?莫非董太太能鑽到人肚裡打聽?”說得一屋子人都笑。
飯後蘭香洗碗,幾個孩子聚在一盞油燈下做功課。心碧有心要讓沈沉和他娘單獨說說話,藉口怕豬肉壞了,就想到廚房裡拾掇去。老太太卻不肯讓她走,說是豬肉由蘭香去弄,做孃的和兒子之間也沒什麼私話好說,硬是把心碧留了下來。
老太太很健談,盡跟心碧說些從前揚州城裡大戶人家的故聞舊事,倒把做旅長的兒子晾在了一邊。沈沉果真是個孝子,坐在旁邊不急不惱,笑眯眯做出一副聽得出神的樣子。老太太半天才注意到兒子的多餘,趕他說:“你部隊上的事情多,忙你的去吧,女人家說話你也插不上嘴。”沈沉也就聽話地起身告辭,又使個眼色叫心碧跟他出去。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大門堂裡,沈沉折轉身子,從袋裡掏出一包東西,要給心碧。心碧先不接,問他:“是什麼?”沈沉說:“十塊銀洋。”心碧聲音就有點惱:“你這是幹什麼?也太看不起我了。”沈沉說:“董太太,若是在你城裡的家,我娘住個一年半載的,我都不會付你一個銀毫子,我知道你不在乎。可如今你是出來逃難的人,客居他鄉,縱帶著些費用出來,也不會有多少。這十塊銀洋,算是我娘給孩子們的見面禮吧。”
沈沉說著,竟一把抓住心碧的手,把那包東西放進她手裡,將她的手指捏攏,猛回頭,大步走進黑暗中去。
心碧呆呆地站著,許久都不知道如何是好。沈沉捏攏她手指時那種果決的力度殘留在她的面板上,像粘上了一層膠汁似的,怎麼也無法自行消退。從前年濟仁過世之後,她是很長時間沒有沾染過男人的肌膚和氣味了,她有一種陌生和心跳的感覺,手裡的十塊銀洋像是偷來的一般,令她慌亂、出汗。
一連幾天都是春日晴朗。心碧把自己的一件毛線衣拆了.晾洗乾淨,想重新織成一件對襟衫,給沈家老太太脫單穿。
毛線是銀灰色,晾在院裡的竹竿上,被春陽一照,亮閃閃的晃眼。老太太伸手摸摸,毛線柔軟滑順,捏緊了再一鬆,毛線就嘭地四散開,彈性極好。老太太讚道:“是好東西呢。”心碧就告訴她,這是在上海英國洋行裡買的,地道英國“蜜蜂”牌。兩個人說著又感嘆如今戰火四起,好東西買不到了,好日子也沒有了。
毛線晾乾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