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垂的眸上湧動著。隨著與劉備的眼睛對上了視線,那淚波在睫毛上凝成了珍珠,瞬時落下,在地板上迸裂開去。
劉備笑了,笑得十分坦然,一如當年博望初勝時對著自己的樣子。他顫顫地伸過手,輕輕拂起孔明一縷頭髮,又雙指交疊,叭地一聲彈了出去。
“你看看,你像個什麼樣子?”
凝在睫上的珠子變成了無聲流過的靜水。眼睛對上劉備的目光,嘴裡恨恨地說:“陛下。我,恨你!”
“哦。”劉備仍笑著。“恨吧。我真的是可恨的。恨吧,恨吧。”他在嘴裡咀嚼著這個詞。“不過,早晚,你可能還會想我的。”
孔明伏下身,顯然不願意讓劉備看到他的哀容。只是從臉下發出悶悶的聲音:“不會!!我恨你!!”
劉備把頭偏向裡壁,任淚水打在菊花枕上。
“我恨你,是你,把我唯一的希望親手打碎!”
劉備轉回頭,有些惱怒:“那麼你祈禳借壽,速求一死,讓我一個人活著,我就不恨你是嗎?”
“不是!本來,我們可以君臣攜手,再興漢室,可是,可是,功虧一匱,全是你!”
“君臣攜手?再興漢室?”劉備冷笑著“諸葛孔明,你以為你壽比東皇不成。借壽一紀?十二年?荒唐!”由於話說的太多,他一陣暈眩,緩了緩氣:“我活十二年,七十五了,鬚髮蒼蒼,齒牙俱廢,我這麼活著,是行尺走肉!”
“可是你活著,我永不失知遇!一個讀書人,在這世上,最難得是什麼?你不懂!你根本不懂!”
孔明搖著頭。
“不失知遇?”劉備玩味著這句話。
“諸葛孔明,知遇大於天下嗎?”
孔明伏在地上,不再說話,只有隱泣不斷。
劉備嘆了口氣:“我以為,只有我劉玄德是意氣用事的人。以往,我不必拘著自己,當哭則哭,當笑則笑,我總想著,我後面有一個心懷天下的人,他會約束我,以大義規範我。可是不料,這個人,竟也是個以私慾費天下事的俗人!”
孔明抬起了淚眼:“你說,這對我公平嗎??為什麼我就不能有私慾。不能有知己?為什麼?”
“知己?”劉備再一次重複著這話。默默無言。
“來人。”劉備向著門外叫了一聲。一個宦官馬上應聲而入,劉備對他說:“去,把理抄的《莊子》拿來。”
不多時,宦官抱來了竹簡。按劉備的示意又退了下去。
“孔明,你開啟。念。”劉備吩咐著。
孔明拾起竹簡,小聲地吟誦:
“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溼,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他沉吟著,陷入了深深地思考。
“相忘於江湖……”劉備也沉吟著:“這,是一種境界。孔明,相濡以沫,是我與朋友畢生的追求,可是,這不是人生在世最高的境界。魚最終要回到江湖裡去,它需要的是廣大的水域,但是,它不會感到水的存在。這是一種悲哀。”
孔明抬起眼睛,劉備註意到,那眼神正漸漸變回他所熟識的那個人。冷靜、從容、睿智。
劉備再一次展開笑顏。
孔明向他伸出了手。
劉備心領神會,從袖中取出了那枚丞相的印符,重重地放在孔明手裡,同時,兩隻手緊緊攥在了一起。
“來人。”孔明的語氣恢復成平靜、沉著的。劉備執著他的手,滿意地綻著微笑,然而,四目相顧時,那充滿智慧波光的眸子中,深深地藏起了一份再也抹不去的寂寞。
“唉。”
孔明感到,陛下原本冰涼無力的手忽地用力聚攏了來。彷彿要傳遞給他此生最後一縷默契。
宦官輕輕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