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橋電車不打票”那些不著邊際的神聊,更喜歡老張那口濃郁的唐山腔調,慢慢地這個王利民竟然也學了一口純正的“老太兒”話,把“熬小魚”說成“鬧小魚兒”,把“怎麼了”說成“咋著咧”。王利民還會用唐山話唱民謠:
張宗昌吊兒郎當,破襪子破鞋破軍裝,
騎著破馬,扛著破槍,走一步放一槍……
大家聽著王家少爺說唐山話都覺著可樂,當著王阿瑪說他們家的兒子聰明伶俐,將來前途無量。其實王阿瑪跟我父親一樣,也是看著他的兒子不順眼,動輒一個耳刮子就扇過去,讓那豆芽菜兒子莫明其妙,防不勝防。
這回王利民到我們家來沒學唱“張宗昌吊兒郎當”,而是看上了停歇在我們家門口的剃頭挑子,他爸爸進了院他不進來,留在門口跟剃頭的套近乎,玩人家的“喚頭”。“喚頭”是剃頭匠的招牌幌子,兩根相連的生鐵叉子,用根捅條一撥,發出“噌”的聲響,人們一聽到這響動,就知道剃頭的過來了。王利民在門口把剃頭匠的“喚頭”颳得山響,一條衚衕都跟著嗡嗡地顫,那聲音實在是不好聽。
王阿瑪邊往裡走邊皺眉,看見老張正在門房擺弄手裡的布說,老張,你也買這個……
老張說,便宜呀,三爺,您是開綢緞鋪的,您看看這洋縐,比咱們北京的元青染得好多啦,色多正。
父親迎出來說,國甫,我看街上賣洋布的不是個好買賣,這些人是瘋了。
王阿瑪臉色鐵青,門外,“喚頭”的響聲一陣高過一陣,王阿瑪回身出門,照著正在玩弄“喚頭”的王利民就是一巴掌。王利民脖子一橫,扔了“喚頭”就跟他爸爸瞪眼,我母親趕緊出來,將王利民攏到後院看胖狗阿莉跳圈去了。老張還不知趣地把洋布往王阿瑪跟前湊,王阿瑪看了老張手裡的布料說,唉,比不上人家呀,咱們的杭綢、湖綢是好,就是經緯線頭泡,一毛一大片。
老張說,三爺,您織布廠用的機器不也是外國買來的嗎?
王阿瑪說,機器也分好壞,我那些洋縐雖然也是雙梭加重,到底不如人家發展得快,工藝好。說著拿過老張手裡的一塊雪青料子說,比如這個,它經線是雪青,反過來緯線可是藍的。咱們的裡面都一樣,邊也不如人家的齊整。
老張說,那您改呀,隨著他們改。
王阿瑪說,改?再怎麼改,我也比不過他們的連扔帶賣呀。
那天,王阿瑪要跟我父親商量織布廠的生產細節,我父親哪裡提得出半點看法,全是哼哼唧唧的應付,白拿人家的薪水,關鍵時候卻頂不上事兒,連母親也替父親難堪,只好一遍一遍地倒茶,吩咐老張趕緊到四牌樓“瑞珍厚”叫幾樣上好菜餚來。
王阿瑪沒從父親這兒得到任何有利建議,有些窩火,飯也沒吃,在後院找到了他的和狗滾成一團的兒子,二話不說,揪了耳朵就走。
父親紅著臉送到門口,母親覺得歉疚,讓老張提著飯館送來的食盒在後頭攆。
老張從王家回來說,那兒子到了家就被他爸爸扒光了衣裳,光著眼子趕出了家門口,理由是嫌他的兒子喜歡下九流的勾當。母親說,王阿瑪生了咱們老爺的氣,是把火往王利民身上撒呢,冤枉了那孩子。
老張說,那兒子倒也不吝,一絲不掛,門神一樣地站在王家大門口,任著來來往往的人看稀罕。看的人多了他便亮著嗓自我介紹,說他是身後頭這家的兒子,姓王,叫王利民,他爸爸叫王國甫,是“和瑞祥”的東家,“丹楓”火柴廠的董事長……王家門口圍了裡三層外三層,人們指著王家大門嘻嘻哈哈。王阿瑪不以為然,王太太卻丟不起那人,讓僕人拿了條毯子,將王利民裹了,扯進門來。王利民還較真兒,蹦著高說,是你們把爺請進來的,不是爺自個兒要回來的!
母親說,這孩子怎麼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