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沿海城市開放,白龍粉絲轉手外銷數量猛增,由過去的百分之十九增至百分之五十一。總計外銷粉絲每斤合二元五角三分;內銷粉絲每斤一元一角六分。算到這裡見素不禁出了一口冷氣。內外銷的巨大差額使他周身發癢。他想粉絲大廠由自己主持的那天來到時,他將組織一個強有力的外銷班子。窪狸鎮多少年前運粉絲下南洋的航船擠滿河道,那如林的檣桅就是世界上最美最誘人的一幅圖畫。見素將兩手的指頭扳得(同:口卡;音:咖)(同:口卡;音:咖)響,又握成一個拳頭,猛擊了一下桌子。一陣鑽心的痛疼傳遍全身,一個骨節重重地磕在桌面上。他一隻手捧著另一隻手的時候,不知怎麼突然眼前閃過了那個割棘子的小姑娘。他緊緊地閉上了眼睛。小姑娘的滾熱的小身體就伏在他堅硬的左臂上,彷彿要旋轉起來。他是從眉豆架下將她抱進這個小屋的……一滴淚水從他緊閉的眼角滾落下來。見素咬了咬嘴唇,繼續算下去。他發現外銷的五十八萬六千五百斤粉絲,獲毛利一百四十八萬三千八百四十五元;內銷五十六萬三千五百斤,獲毛利六十五萬三千六百六十元。也就是說,整個粉絲廠一年零一個月的時間內獲毛利二百一十三萬七千五百零五元。這其中已經扣除了生產運載耗損的一個常數。
最後的那個大數使見素一直激動不已。他故意不往下算,只是記住了這二百多萬元。這個大數顯赫輝煌,使他自然而然地推斷起老隋家族二三十年代的境況來。就是比這個大數多出若干倍的財富積累,使這個家族的影響遠遠超出了蘆青河地區,幾十年來都佔據著鎮史的主要篇章……每一筆帳算起來都頗費工夫。見素不會使用算盤,是用一根紅杆兒鉛筆算的。他記起哥哥曾經講過,父親臨死的前幾年里老要沒白沒黑地算帳──當時他覺得滑稽可笑,現在似乎是完完全全理解了。再算下去,這個大數會漸漸減少。它將扣除工資、原料費、推銷費、工副業稅……這之後,得到的還不是粉絲大廠的純收入;因為在生產粉絲的同時,又可以產生豆漿、漿液。豆渣與漿液,又分為造酒、食用、飼料、漚肥等多種用項,質量不同,售價也不同。下腳料的收入要併入粉絲收入之內。總之這又是一筆筆大帳。這筆帳漸漸像蛛網一樣把他纏起來,越纏越緊,最後終於使他不能解脫。
他夜間來粉絲房裡轉悠,腦子裡盤旋著的還是密密麻麻的一些數字。在白色的水氣中看去,那排成一溜溜的漿子缸和冷、熱水盆,很像一個巨數中排好的一串“O”。人們在霧氣中活動著,就為了不斷給巨數再增添上一個尾數。他不知道這場上百人投入的運算最終會有什麼結果。無數條銀白色的纖細粉絲從熱水盆拖入冷水盆,又被粉紅色的手臂纏繞成一束一束懸起來,成一片等待進位的小數。四捨五入,積少成多,十進位制是不變的原則。銀絲互相交扯,紊亂如麻,難分難解,在水中輕輕地盪漾,然後各歸於一束。這些銀絲原來還飄逸灑脫,如今規規矩矩地立在了小數點兒的右邊。打瓢的高高在上,“砰砰”聲貫穿始終,澱粉糊糊拉成一條條乳白的小圓帶子墜下來,將那個巨大的數碼捆紮起來。數碼上的每個位數都像一個鐵輪,猶如李知常設計的生鐵變速輪。它們自左至右,逐漸縮小,再由那些小圓帶子連成一串。當李知常的變速輪設計成功之後,就會在粉絲房的霧氣中交錯旋轉,一眨眼給那個巨數添上一個新的尾數……見素每逢這樣定定地看著,不遠處大喜就連連咳嗽。一次見素正要挪動步子,有一個肥掌搭在他的肩膀上。氣味早告訴見素是誰站在身後,他故意沒有轉身。老多多說:“他媽的,睡不著,想喝口酒。”他一隻手拉上見素往外走,走到胖胖的大喜身邊站住了,說:“你老咳嗽就是一種病。好在男人都有一個偏方。”
他們把一個矮腳白桌抬到炕上,一邊一個坐下喝酒。炕下生了火,兩人老要冒汗。老多多從鋪蓋卷裡抽出一瓶茅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