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遂兆正好整以暇地端坐著,挑著眉浮誇地朝她笑。她看看杜如晦,他似乎並不以為意,也只得硬著頭皮挪到席案前,見李世民亦在座中,便做了禮才坐下。
“七娘近日調養得好氣色。”賀遂兆果然不客氣地調笑道,肆無忌憚地直視著她。她略皺了下眉,念及他兩次危難時施以援手,勉強抬頭對著他草草地敷衍一笑,算是應過。
以酒宴為名,賀遂兆通遞了楊玄感將反的訊息,他手握重兵,此一反,十有七八成勝算。“唐國公往遼東鎮糧,楊玄感於黎陽鎮糧,他若據守了幽州,拒不發兵亦不發糧草,隔斷了御駕與東都的關聯,唐國公便要被一同梗堵在遼東,不得回了。”杜如晦沾了酒水,在案上大致畫了地界,凝思片刻又道:“如此格局,再加楊玄感在朝中有勢,他只需遣人暗害了主上,嫁禍於唐國公,一面對外清剿唐國公,一面對內拉攏朝臣扶他上位,他便可名正言順地入主朝政。”
穆清聽了不由寒噤,抬眼看去,康三郎攏著手,擰緊眉頭盯著案上以酒水劃出的局面。賀遂兆收起了那副輕佻模樣,難得正色面向李世民道:“大郎那兒若是得了這訊息,於二郎怕是大不利。”
“那楊玄感品性如何?”穆清輕聲插了一句。
賀遂兆應道:“剛愎自用,勇確是勇,謀卻欠些。”隨後他似又想起了一樁事,“他往昔與李密頗有些交往,此番意欲舉事,差人秘召過李密。他欲謀反的訊息便是李密遞來的。因他用人多疑且自負,李密並不願跟隨他。”
杜如晦捏著小酒盞頓了一會兒,面上浮起些笑意,“便讓李密應召罷,暫不必理會瓦崗寨。只讓李密替他出謀,告與他知,據幽州,斷帝后路為上策,入大興,制潼關為中策,攻東都,勝負難斷,下策。”眾人俱驚,齊齊狐疑地看向杜如晦。
穆清卻輕笑起來,“楊玄感傲睨多疑,不妨拿話激他,旁人越是說好的,他偏覺不好。讓李密不斷催促他取上策,他必將棄之,只拿那下策當作是良策使了。如他擇了中策,唐國公便能引兵趕回剿滅,恰能伺機手握重兵,與西陲的李處則匯合了。如他擇了下策,東都難攻,屢攻不下他必西逃,終究也同中策相類。”
隔間內的人皆鬆下一口氣,賀遂兆站起身,向眾人拱手,“此事不宜拖延,我這就去安排。”隔間的門忽被移開,一名神色緊張的胡女貼著門入內,在一群人中迅速找到康三郎,快步走到他身邊,附耳低語幾句,康三郎以胡語低聲安撫了,看那意思大約是命她莫顯出驚慌之態,胡女竭力定了神,轉身又出去了。
康三郎向李世民道:“尊兄方才上了樓,此時正在隔間外臨窗的案席坐著。看那情形,倒像是在與人商談什麼,我店肆中侍酒的胡女只隱約聽得一些,似是提到金城關及薛公等話。”
“他不去洛東樓,跑來南市酒肆議事,顯見是為避人耳目。”李世民冷聲道:“待我與父親離了東都,他便該暗聯金城郡的薛家去了罷。”
五人為避著隔間外的李建成,全都在內坐著出去不得,議了一會兒李建成要暗聯西北薛家之事,事出突然,一時也論不出甚麼來。轉而又扯到此次平流寇鎮押糧草之行,李世民首次隨軍征戰,又是婚儀在即,不免受了一番恭祝,穆清恍恍中見他無甚喜色,略微笑帶過,直將話題往他處引。
過了一個時辰,胡女又來稟,說李建成已離開了好一會兒,眾人才各自散去。李世民的隨從往後邊去牽馬,酒肆前面人來人往多有不便,他立在後院門口候著。穆清亦在後院等著阿達套車,遠遠見他揹著手,獨自一人於後巷肅然立著,身姿頎長氣勢如虹,已過早地脫去了少年模樣,無來由地給人安定可靠的感覺。長孫娘子的眼光是不錯的,偏巧英華的眼界也這般高遠,年少無知好高騖遠罷了,待長成了,懂得了塵世俗規,或許就能淡然一笑而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