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的次子與心腹,恐怕便是換作唐國公,他照樣能揮手讓人行刑了。
穆清原也作此想,直到第二鞭帶著尖銳呼嘯著的風聲而下,她才明白這笞刑怕是要全受了。第二鞭已不如第一鞭那般脆響,不是因為行刑人手中扣下了些氣力,卻是因為背部的皮肉已然裂開一道血口子,隔著幾圈人,她亦無力再踮起腳,故那傷口瞧不真切,緊接著又是一鞭子,再添一道血印子,遠望過去,兩人的背後皆是一片殷紅。
她咬著下唇緊盯著木架上的杜如晦,心中已將他的用意猜透了幾分,遂硬是逼迫著自己將目光轉向後頭的郎將們,去看這苦肉計的成效如何。
行刑過半,果然郎將們拿眼直瞧唐國公,有幾位甚至挪動了腳,欲言又止。另有幾位虎著臉,低頭不語,不滿之色溢於言表。更有大膽率直的,乾脆向依舊穩坐在高案後的唐國公甩去鄙夷的一瞥。
這位國公,先是為明哲保身,令眾將士忍飢挨餓,出了事端卻眼睜睜地看著兒子與得力心腹頂罪,不敢出言相護。再反觀李二郎,既在百姓跟前得了軍法嚴明的好名頭,又在兵將面前表明了同生共死的擔當。雖受了些皮肉之苦,卻盡收了人心。穆清心中閃念盤算了一番,他這番罪倒不是白受的,算來竟是一點不虧折。杜如晦偏在此時要與他同受,從此情義便勝過親父兄,日後只怕是言聽計從,全心依賴。真真是好謀略。穆清深深嘆息。此招,對自己甚狠。
一轉念間,上頭行刑已畢。後邊立著的將士們果然一湧而上。手忙腳亂地將二人從木架上放下,扶到一邊的高椅上坐了。張長史也好,唐國公也罷,穆清再無心思去多瞧旁人一眼。也不知哪裡來的氣力,伸手撥開層層圍觀的人群。使著全身的勁拼命擠到杜如晦跟前。
時值盛夏,他額頭上的汗一顆一顆地往下落,不知是熱出的汗,還是痛出的冷汗。背上橫七豎八的數條血口子。赫然在目。穆清忽然就手足無措地流出了眼淚。
他彷彿聽見她的聲音,抬頭她便真就在眼前,睜大的雙眼中滿滿地含了一包淚水。汗水濡溼了面頰兩邊的散發,一綹散發絲溼漉漉地黏貼在了臉上。那模樣見著可憐,許是駭著了,他忍著背上的劇痛,勉強牽起嘴角一笑,又探出手去將她面頰上的散發掖到耳後,柔聲道:“莫怕,無事的。”這一探手牽動了背後的傷口,面上雖還笑著,卻緊皺起了眉頭。
那邊唐國公喚人來扶持著李二郎回府治傷,又親自往杜如晦跟前好言安撫了幾句,指派了三四名隨從,命他們將他好生送回宅子去。
圍觀的人群尚未散盡,三五成群地議論紛紛,見杜如晦被人扶著出來,自動讓出了一條道,到底是官家的事,不敢多言,都避得遠遠的。穆清跟在他們後面,恍恍惚惚地往回走,幸而宅子就在府衙後頭,走幾步便到了。
阿柳眼見,在門口瞧見這陣勢,驚得大叫阿達。阿達從院內快步出來,接替過隨從,一手扶著他進屋。穆清在門口草草謝過那幾名隨從,打發了他們,便也急匆匆地進屋去看他的傷勢。
宅中日常備著金創一類的敷藥,因天熱傷口易潰,她也不敢替他包紮,只教阿柳快燒開水來,又將煮過的熟水分置在幾個碗中,好涼得快些。她自去取了數塊布帛,蘸了溫涼的熟水,小心地替他洗拭創口。
“這點傷並不礙甚麼,養幾日便好。少時跟著拳腳師傅習練,那師傅好生利害,三兩日便弄出幾處傷來,原也習慣了的,不必……”杜如晦忍著痛,猶自說著。
穆清卻不理會他,再多言說幾句,便遭了她的打斷,“且靜養著罷,這樣話多,便真是不疼了?”說著手上稍稍加了一絲力,立時便聽到他壓抑著的吸氣聲。
她放下了手中的布帛,嘆道:“以後,無論謀求些甚麼,莫再傷了自身。傷敵自損的事,卻不是什麼巧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