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下鎧甲上臉上的血跡,丟下滿是血汙的布帛,辭過穆清,自出帳去。
穆清起身端了盆去尋潔淨水,門口魯阿六並另一名“玄甲”仍戍立著,見她端了一盆血水,忙上前接過,帳後自有一口盛放了清水的大缸,魯阿六替她傾倒了血水,洗濯乾淨銅盆,舀上大半盆清水,遞於她。瞧著她凝重的臉色,卻不敢問起杜如晦的傷勢。
她捧著銅盆,叮囑魯阿六不許放人進來,入內闔上帳門。撿了兩塊乾淨布帛出來,浸透涼水,一塊絞擰乾了搭放在他額上。又掀開薄被,解開他的裡衣,裸出前胸,取過另一塊溼涼的布帛,小心地避開創口,輕擦拭著他的脖頸手臂前胸。
不消一會兒,兩塊布帛均已溫熱。她再將它們投入涼水中浸透,擰乾,擦拭。不間斷地反覆,直至正午。其間出去換過一次水,打發了魯阿六二人去歇著,魯阿六卻執意不肯令帳門口空著無人戍守,兩人便輪著去歇。
穆清拗不過他,只得隨他去,自領了一塊胡餅,回帳內守著杜如晦。
將將覺著他降下幾分熱,她舒了一口氣,胡亂咬了幾口乾巴巴的胡餅。一夜並一日半不曾闔眼,咬下的胡餅尚在口中未及嚥下,眼皮便酸澀沉重,再支撐不住坐著便眯了過去。
才淺淺迷糊了半刻功夫,卻猛地一個激靈,驟然醒來。她放下胡餅又坐回胡床邊去瞧他,只覺他周身又烘熱起來,嘴唇乾得有些唇皮發硬。
穆清心內焦躁,睡意頓消,在帳內四處尋摸一圈,尋不到小勺。無奈只得洗淨了手,以手指蘸了水,抹在他的唇上,又滴了數滴入他口內。
又是一遍一遍地浸溼布帛,擦拭,也不知換過幾盆清水。不知滴了多少滴水入他口內,他周身的灼熱卻不曾褪去。
她原有滿腹的話想同他說,臨到喉舌間,卻不知該從何說起,便一面擦拭著他的前胸,一面喃喃亂語,“你既要同我說夫綱。那便好歹撐將過來。好好整治夫綱才是。”
一時又淌下眼淚,泣道:“我自跟隨了你至今五載有餘,你負我這許多。竟從未向你討要償還,我不容你再多負一次,待你大好了,咱們一樁樁一件件點算過。”
李世民從雲定興的營帳中歸來。原要同她說事,見她瞘?著眼。眸下一片烏青,竟一時無法同她開口。“你且去歇會子,我命人來暫先替著你。”躊躇了許久,他只說出這一句。
穆清不停手地絞換布帛。固執地搖頭,“我親手侍候了方才能安心的。”
李世民勸慰過幾句,便要自回營帳。她忽想起甚麼來,喚住他立起身道:“二郎若有事差遣。七娘定然不辭的,只是……”她轉頭望了胡床上依舊昏睡不醒的杜如晦一眼,“可否待他褪了熱?”
李世民喟然嘆息,默點了點頭,回身不確定地看著她,“事出緊急,待杜兄緩醒過,怕是要立時送你入一趟突厥王庭,去會一回義成公主,你可願意?”
“只待他熬過這一遭,褪了熱,七娘即刻動身。”她毅然應道。
不知何時入的夜,亦不知是何時辰。穆清再次睜開眼時,帳頂上已灑落了明亮的白光,她的面頰正墊著自己的一條手臂,手中持著一塊半乾的布帛,垂在胡床邊沿,另一條手臂向前伸著,搭覆在杜如晦的手背上。
她猝然驚醒,暗責自己怎的就睡過去了,一摸他的手背,涼了不少,心下一喜,再伸手探過他的額頭,滾熱的觸感已全然褪去,緊皺的眉頭也鬆放開來。她心下歡喜振奮,卻也未忘昨晚向二郎作的諾,當下又蘸水抹了他的唇,喂滴進一些。
俯身在他胸前,聽了一會兒他的心跳,仍似往常一般鏗鏘有力,她自心底浮起了一片笑意,輕手輕腳地替他繫好裡衣,重新覆上薄衾,自去梳洗收拾了一番。隨後又至胡床邊,微微笑著端詳了他幾眼,才出了營帳,往二郎那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