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的燭火,須臾間,燃燒著的絹帕便落到地下,成了一灘灰燼。她低頭踏過這一灘黑漆漆的灰燼,滿懷著憤怒與無措,親去向薛公稟明緣何丟了那些軍中備制夏衣所用的粗布。
此時弘化郡外的那道狹長山谷中,已然全無了劫殺過後的痕跡。寨中眾人早將那些屍體抬至土丘後頭深坑填埋了。一夜風吹得塵土四起。連血跡都不曾留下一滴。
次日便有一支二百來人的商隊,押送著成箱成箱的粗布,浩浩蕩蕩地往弘化郡進發。領頭的車伕。正是魯阿六。李世民事前得了通稟,親自往城門口迎了。
距離城門老遠,便看見他穩穩地端坐白蹄烏之上,英華的臉上揚起一抹難掩的笑意。高高地甩起馬鞭,獨自先行跑上前。穆清撩起簾幕。坐到車轅上,怔怔地望著她馬上歡騰的的背影,沉重地嘆息一聲。
杜如晦騎行在她一側,聽見她的嘆氣聲。順著她的目光往前探望了一眼,偏頭道:“既她從未放下,你又何苦強求。”
穆清仰頭看了看他。“二郎於她而言是滿身尖刺的荊條,她這般持握著不放。他人豈知她痛入皮肉。倘若日子久了,利刺長入血肉中,便再丟不開手了,不若早些祛除了的好。”
阿柳在車中探出頭,忍不住插道:“便隨她去罷,刺不刺,痛不痛的,除她之外的人,又有哪一個能道得明。”
“倒是阿柳這話在理。”杜如晦笑著看向阿柳,穆清截住話頭,不再言語。過了良久,她看著前頭越來越近的李世民,戲謔道:“二郎這是來迎誰?人人俱會覺著他是來迎自己,魯阿六或念想著,李家二郎知曉我帶了他正急缺的厚禮前來投他,特出城迎接。英華許會覺得,二郎久不見她,念得緊,知我今日歸來,便在此候著。就連我,亦會想著,替他作定了件不算小的事,穩住了西北,他或是來迎我的。殊不知,二郎究竟是在迎誰人,許是連他自己也不得知的。”
穆清竟不知自己為何會有這一番話,便是連阿柳,亦覺著她心緒低落。杜如晦怔了一息,無從接話,心中悄悄的生出了一聲嘆。
到了近前,李世民已然下馬,那白蹄烏正親熱地低頭拱著英華,逗得英華笑著伸出手去撫摸它腦袋上的一撮烏黑油亮的頂毛。穆清趁著下車的空當,瞥見他滿目歡喜地注視著身邊的一人一馬嬉鬧,心裡不由一抽緊,面上卻穩穩妥妥地掛上了一層淺淡的笑。
雖是著了男裝,李二郎仍是一眼認出了她,快步上前向她一拱手,“七娘勞苦了。”待他放下手時,看到她枯槁頹唐的形容,不覺吃了一驚,“可是哪處不爽利?如何這般……”
英華丟開白蹄烏,從後頭走上來,在李世民身後拉了拉他的衣袍,悄聲說:“我阿姊她,遭了金城郡那位族親的坑害,剛失了孩兒。”
聲音極輕,穆清仍是聽見了,不待李世民開口,她便淡然一笑,“已無大礙,再將養幾日便好。”又偏過頭向他身後的英華微嗔道:“莫再多言,沒的招你姊夫不自在。”
李世民蹙起眉頭,眯起眼不禁將眼前這位荏弱婉約的女子細打量了一番,病容把她襯托得更是纖弱了幾分,她卻以這副柳枝似的身架子,替他扛住了西北。在來城門口的途中,他確是不清楚自己去迎誰,彼時他想念英華亦有,盼望那些粗布充作軍資的迫切之心亦有,等候杜如晦歸來坐鎮的急切亦有,然謝她卻是擺在最末位的,此時他不由在心中暗罵了自己一聲,端端地向她作揖行了禮,“二郎是個武夫,感念至深的話最是不會說的,七娘此番勞苦功高,二郎必定銘記五內,薛家欠下的,日後定然要替七娘討要了來。”
穆清淺笑著擺了擺手,並不受他的禮,“二郎言重了。”
杜如晦將馬韁丟予隨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