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幾乎放棄了手頭一切事物。這在他來說,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十幾天夜不成寐,他在迅速的消瘦虛弱。然而更加可怕的事情是恪寧。從弘暉暈過去那一刻開始,她一直留在床邊,未曾離開半步。任誰也不能阻止她。十幾天來,她像一支燃燒著的蠟燭,越燒越旺,卻也在一點點損耗自己。她眼睛中閃耀著光芒,悲哀而堅定。一遍遍輕聲喚著孩子的名字。她以萬倍的勇氣支撐著自己,也支撐著弘暉最後的生命之光。她以為,最終她會贏得這場戰爭。死神絕不會奪走她最親愛的人兒。
是夜,月光如水,四下俱靜。胤禛沒有回到恪寧身邊。他覺得只要再看一眼她那不正常的幾近瘋狂堅持著的身影,他的世界就會首先轟然崩塌。女人的堅強,有時候令人恐懼不已。他背手而立,望著天邊一痕明月,只覺得渾身麻木沒有了知覺。
“四爺。”有人在身後輕聲喚他。胤禛本來不許人打攪自己,這時來人只讓他覺得煩躁不安。但還是不免回身來看。立時被驚嚇住了。喚他的是張廷玉,張廷玉微一側身,後面竟然是皇帝,他的父親。
他本來心裡有一萬個念頭,見了父親,便一切空白了。張廷玉見此情此景,謹慎的離開了。
“胤禛。怎麼深夜在此?”父親的話語總是簡短利索。可是此時此刻,能在這裡看到他,胤禛只覺的心裡千般酸楚畏懼一時湧了上來。他不知道該怎樣向父親坦白。他已經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對恪寧說不要怕,可他自己已經先怕了。弘暉是他們唯一的孩子。唯一的。或許以後他們再也不會擁有僅僅屬於他們兩個人的孩子了。弘暉萬一離去了,他們共同的血脈會就此斷絕。他們的心連在一起,是因為弘暉,弘暉是他的至寶,是他的命根子。可他如今只能眼睜睜看著他一點點遠去,作為父親,他竟然是如此的軟弱。他只覺得無力,再也不想支撐。他跪了下來,跪在自己父親的腳下。淚水默默地從他清絕的面龐滑下來,像是失去牽絆的珠子,在父親面前,他還是那個任性倔強的孩子,晶瑩剔透,脆弱而孤獨。
皇帝輕輕向前走了一小步,伸出已經顯出蒼老的雙手,緊緊將他擁在懷裡。他一直想要給他這樣的溫暖,可是那時候,他不知道該怎麼做。或許真的是,人老了,心也柔軟了。他做出的每一個動作都是如此自然,連他自己也都詫異。
“記得你小時候,有一次,我去狩獵,卻得到你突發重病的訊息,我快馬加鞭連夜趕了回來,看到你瘦瘦的小臉,白的像一層紙,我的心都揪了起來。你皇額娘在一旁哭得幾次昏過去。可是我,我相信你不會有事。我記得自己第一次抱你的時候,我只抱過你和你二哥。你們倆不一樣,你二哥的眼睛像一汪清澈的碧水,他像他母親,而你,你的眼神中好像有一團火,看了只讓人覺的溫暖又喜悅。我想,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能是一個堅持到最後的人。你心中的火焰,是要為大清熊熊而燒!天意或許,不可違背。然而,天子的兒子不能就此低頭!”
塵世滄桑無情,變化多端。天意,人力所不能及。
胤禛的頭埋在父親的懷裡,不一時,淚水將那玄色外裳打溼了。溫熱的,寂靜的淚水,混入這慘淡的夜色裡。
……
與此同時,張廷玉站在恪寧居所外面的月洞門處。樹影婆娑中,西廂內燭火閃爍。外面僕婦們進進出出,焦灼萬分。他看著那搖曳的光亮,心都提到嗓子眼。可他卻不能過去。今日,他已非當年可比。可是,他仍是不能過去。即使有一日他位極人臣,權傾天下,他仍是離她那麼遠。他其實寧願今生再不見她,可是,世事難預料。如今不過咫尺,卻成天涯。
“張大人!”
他回身,暗影裡閃出來一個瘦小的身影。張廷玉仔細瞧了,是一個孩子。著了一身素衣,面龐尤其清絕靚麗。卻是陌生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