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如今都變了,鎮變得跟個貧民窟似的,一圈一圈的房子,一群一群的畜牲,適合腳踏車的流行,適合行走,人人還活得那般舒適,真想不到。誰住得離住得都不遠,哼個歌都有人附和,更別說動輒的吵架謾罵之類的了,悄悄話最好湊近耳根子裡說。祖祖輩輩留下的白牆黑瓦房仍是白牆黑瓦,誰都懶得改造,說不定哪天還讓當文物保護起來了,更是坐收漁翁之利。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三
關於時間啊生命啊之類的論題,在她看來大概是這樣的一件事,如果自己還想走那麼勢必可以再走一段路,倘若自己覺得可以了可以在此停息,生命就結束了。
她為自己的人生考慮過了麼,值得抑或可惜。
她是沒有怨言的,從未聽過她對生命有任何的不滿,誰也未自她的口中聽到過這樣的字。她獨自忍耐,一輩子。突然不想忍耐了,就閉上眼了。
她梳了兩根辮子,是自己梳的,奶奶死了她就嫁了人。紮了根紅繩,好像是從一條紅手帕上撕下來的,已經記不清來歷了。颳風,下雨,這樣的日子,走路來到他們家。她十六歲。
秋收之後的田野盡是空曠,她穿著蓑衣,不敢摘下奶奶給她的銀手鐲,蹲下身來把褲腳抖落乾淨,鮮紅的繡花鞋已經變成暗紅色了,似幹後的血跡。
她不知道她這一去是在斷送自己了。
六十年代的中國,她還在重複這樣的悲劇。她出生的那一年,新中國剛成立,可是跟她又有什麼關係,該過怎樣的人生她還是得過,逃都逃不掉,奶奶穿清裝她也穿清裝,要在左邊扣這般多的扣子,縫成蝴蝶一般的形狀,那樣精緻耐心地一環扣一環。他卻火急火燎一把扯開,那些個釦子像碎掉一般全掉地上,她唯一一件喜慶的衣服被撕破,他笑,她也沒哭,新婚之夜之後他才知道她還沒有成年。
又一場大雨下過之後她生下了第一個孩子,原來性可以加速一個人的成長。瞬間長大老去的事實。
一些舊衫作了尿布,毛線織成衣物,需要那麼多的東西讓自己讓男人讓孩子變暖,可是她只有那麼點,稻草當作墊背,翻個身會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孩子剛開始不習慣很快就適應了,但時常有蟲子自裡面爬出來,當作食物一把抓進嘴裡啃掉,她猝不及防趕忙掏孩子的嘴巴,被嚇得哇哇大哭。大米飯最最奢侈,她拿不出,只有大麥,小麥,番薯,蘿蔔,南瓜,熬成一大鍋,吃很久,有了稻穀的時候她才有感嘆,原來大米是這樣好吃的東西,甚過那些粗糧好幾倍。把一碗米飯泡在一個鍋裡,一碗泡成三碗。大家都有得吃。家裡的老母雞生了蛋她小心一個個藏起來,走了四十里的地,半夜就得起來走,把蛋拿到城裡賣掉,然後走路回來,剛好趕得上做午飯,積攢的那點錢給孩子上學,不知是哪個沒錢的時候那個手鐲也不見了,她有安慰自己說,飯都吃不飽了拿著鐲子有什麼用,吃飽了再掙回來便是。挖野菜,吃樹葉,啃樹皮,沒有什麼後文,她說人人都得捱過那樣的時機,挨不過就死在那裡,她不能就此死去,她什麼事都沒有做過,她還需要繼續活著。在膽量賺錢的年代她沒有走出去,在腦力賺錢的時候她已經錯過了年華。她一直在失去錯過些什麼,一直沒有隨了大流。她只是個穿清裝的女子。可是換言之,只是與周圍的婦人比起來,她是勤懇的,忍耐的,好學的。從一個少女一晝夜變成婦人,誰都沒有珍惜過她,誰都沒有指點過她,生命是自己疼惜愛護的,女人更只能如此,生活只是自己的一步一個腳印,不是別人的片言隻語,她能夠改變的時候沒有環境,不知道方向,時代在逼近的時候,她白髮斑斑,兒女叫她去學跳舞,唱戲,她做的只是在院子裡曬曬太陽,笑笑。淡淡薄薄。
她沒有回首往事的習慣,她也從不跟任何人提及哪怕只是一點點過去的事情,她似乎失憶了,她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