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聽見了小滑頭的聲音,一個小腦袋偷偷地從頭一間矮房子裡探出來。
那是玲瓏曾經遇見宛容華和小意的矮房子。
小腦袋一探出來,便再也沒有縮回去。那是小意的小腦袋,怯生生地看著小滑頭和玲瓏。
“是姐姐……”小意竟然認出了她,輕輕地呢喃著。
“小意!”玲瓏又驚又喜,加快腳步向小意走去。
小意也從門後閃出,要過來迎接玲瓏。她的腿有些瘸,卻比之前好了很多,若不仔細觀察、或是走得太急,基本看不太出來是曾經受過傷的孩子。
“小意,你還認識我?”玲瓏牽著她的手,將她從頭看到腳。雖說骯髒得沒什麼看頭,卻還是能看小意的變化。她從一個小女孩,開始漸漸地有了少女的姿態。
“當然認識,姐姐走的時候跟我說,要好好照顧宛容華,我便照顧著呢。”
小滑頭在旁邊插嘴:“玲瓏姐姐,這後院是不是比以前乾淨了?”
玲瓏緩緩地點了點頭,雖說那股惡臭依然頑強地提醒著眾人這後院的殘酷,但眼前的景象,的確比以前玲瓏來到後院的時候有了天壤之別。
“難道是小意?”想起小滑頭說過,在那個大雪過後的冬日裡,小意如何儲存著雪水,來照料自己和宛容華的生活。
“正是。小意不僅照顧宛容華,還努力打掃著後院,讓大家都能少些辛苦,大家都得著她的好處,所以才沒人出賣她。”小滑頭的讚美之情擋都擋不住。
玲瓏有些為小滑頭嘆息:一個小太監,卻偏偏喜歡上了一個小宮女,小滑頭心中的美好,日後難免會被沉重的嘆息覆蓋。
小意想去牽玲瓏的手,卻見自己衣衫襤縷,又自慚形穢起來,將手縮了回去。玲瓏發現了,悄無聲地伸出手去,拽住了她。
“姐姐,我帶你去看宛容華,我好怕她就這樣再也不醒了。”縱然是仲夏,小意的手卻冰涼,還說話的語氣都帶著來自世外的涼意。
“嗯,我們都在,小意不怕。”玲瓏只說了兩句話,她要讓小意覺得自己並不孤獨。
暗沉沉的屋子裡,宛容華與陰暗的背景、以及黑乎乎的地面融為一體。她蜷縮著躺在地上,像一團被隨手丟棄的雜物。
小意過去,扶起了她。她瘦得皮包骨頭,輕飄飄地像一具骷髏,任由小意如何摺疊著。
“容華娘娘,容華娘娘。”小意輕聲喚著,不像是宮人在呼喚娘娘,倒像是母親在輕聲呼喚沉睡的孩子。
眼皮動了一下,深陷的眼珠微微轉動。宛容華睜開了眼。
她看見了眼前的玲瓏,想伸出手來指她,只抬了抬手,又垂了下去。
“是你……”她的聲音細不可辨。
這兩個人,竟然都還記得自己!是後院從來無人光臨的緣故嗎?
“皇上啊,呵呵!”宛容華痴痴地笑了兩聲。
原來不是。她不記得玲瓏,如第一次見面那樣,她將玲瓏當成了皇上。
她的心裡,或許只裝得下皇上。
宛容華渾濁無神的眼睛裡,溢位一滴淚,伴著她無助地呢喃:“皇上,你不來。”短短五個字,無限委屈。縱然她已燈盡油枯,這個故事裡的怨恨和期待還是由這五個字,幽幽地滲了出來。
玲瓏再也忍不住,跪於她身前,捉起她的雙手,握於自己的掌心。
“容華,我是皇上。是我。”
“你終於來了,終於來了。”她努力地說,卻不支地停下,大口地喘著氣。
玲瓏將她枯瘦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龐上,那手冰涼,不同於小意不見陽光的冰涼,那是一種帶著死亡氣息的寒意。宛容華喘息漸停,靠在小意肩上的腦袋掙扎著豎起,想要靠向玲瓏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