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已。每次學年結束,小丁的母親對校長說,算啦,就幹這最後一年吧。就這樣又幹了五年。後來家裡分到了一套很不錯的新房子,新房裝修需要有人一直盯著,而家裡又沒有其他人手,這給了她一個下決心退休的機會。她希望小丁能夠成個家,生個孩子,交給她去帶。小丁實在被盯得沒辦法,就建議說,如果實在想帶孩子,可以去領養一個。父親沒有把小丁的話轉告他母親,只是說兒子建議你制訂一個旅遊計劃,趁現在手腳還靈便。母親一聽就火了,她說,對現在的她來說,旅遊已不是樂趣了,花錢找罪受的事是不會去幹的,你想想你母親正在路上顛簸,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做兒子的能夠放心?真搞不懂你們是怎麼想的。新居很快就裝修好了,搬進去以後,父親及時引進了一套卡拉OK,母親一唱就是大半天,她忽然想起她曾是少年合唱團的。母親早就提醒過她的孩子們,她老了肯定會像姥姥一樣,讓人傷透腦筋,你們要有思想準備。就是那個種,沒辦法的。在小丁眼裡,八十八歲的姥姥已完全是一個有趣的精神病患者,飯量驚人,精神矍鑠,像個幽靈一樣在老宅裡無聲地出沒,見到小丁總是說:活著真辛苦。去年小丁回家和父母一起過年時,發現母親已有了姥姥那種絮絮叨叨自言自語的習慣。小丁起初以為母親是在與他閒聊,後來才知道她是和那隻三天洗一次澡的貓咪說話。也許在母親現在的生活中,貓咪已比小丁來得更為重要。小丁因此真的對那隻肥碩的黑貓非常尊重。他甚至都覺得那隻貓臉上的表情也在說:你必須尊重我。小丁能感覺到母親正盡她所能地剋制著自己,心情明朗的時候她再三對孩子們說,要容忍、理解她難以更改的種種怪癖,但是心情明朗的時間是越來越少了。小丁有時也不得不用母親的一句話來向母親解釋自己的問題:知道嘛,人也有對自己無能為力的時候。在母親沒完沒了的嘮叨中,父親努力保持著一臉的微笑,就像什麼也沒有聽到一樣。當然父親也有急眼的時候,他一急眼就會樓上樓下亂竄。他迫使母親停止嘮叨的方法只有一種,就是警告母親,她再這樣說下去,孩子們就沒一個敢回來了。後來這樣的警告也不再管用。母親說,現在她還能動,還能掙錢,他們都不回來,每次就像求他們回來一樣,以後會什麼樣,她不抱希望了,她算是看透了。這五年來母親一個勁地對小丁說,你只要過得對得起自己就行吧,她反正是看透了,養兒子不如養狗。後來因為狗的食量大,又不容易保證不生跳蚤,最後小丁的母親養了一隻貓。
母親總是在小丁面前誇獎那隻貓,聽話、通人性、講究衛生,而且安靜,不像其他家的貓那樣一到春天就沒了命地鬧騰。當然了,那隻貓先生被抱來的那一天,還不清楚自己是怎麼回事的時候,就被劁掉了。它當然安靜。這樣下去不行啊,知道嗎,你媽說老就老下去了,你們做晚輩的,不能坐視不管啊。父親說到這裡,好像有些疲憊。他站起身來,向衛生間過去。小丁聽到嘩嘩的水響,沒有一會兒就有熱汽從裡面漫延出來。
什麼是垃圾,什麼是愛 第一章9
父親在衛生間裡問:你說什麼?問話帶著迴響。但是小丁並沒有說什麼,一句話也沒說。父親又問了一遍:什麼,你說什麼?小丁叫了一聲,沒說什麼。父親從衛生間裡出來了,還是問道:你剛才說什麼?小丁搖了搖頭,說,剛才我一句話也沒說。父親還是不甘心,他說,不對,我明明聽到你說了句什麼的,我耳朵真有這麼糟啦?小丁苦笑了一下,我確實沒說什麼。父親脫下那件白色的大褲衩扔到一邊,似乎有點憤憤不平,又似乎在開玩笑,他說,喊那麼高,還說沒說什麼。小丁急得跺了兩下腳,身體一滑,整個賴在沙發裡,他說,哎呀,要我怎麼說,我是喊了那麼一句的,我就是告訴你,沒說什麼!父親愣了一下,後來又笑了,他說,不要急,不要急,就是嘛,你還是說了句什麼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