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好像在部隊的職位比林稍高一些,所以據說略有些脾氣。但我從未感到他有什麼脾氣。老吳不善與人交流但又渴盼交流,所以經常振作精神,非常瀟灑地加入談笑陣營,最後不得要領,胡亂打了一圈招呼又訕訕而去。老吳常喜穿低領小背心到各屋遊走。若有人諷刺他說話女聲女氣,他便以胸前黑毛證明他是真正的男子漢。後來我說,唐吉訶德的女朋友也是胸前生有黑毛的。老吳說我們是嫉妒他。我們趕緊說不嫉妒,是羨慕,我們恨不能渾身生些個才好。老吳是有些個怕羞的,所以大家跟他開玩笑均注意節制。可是老吳並不注意大家的心情。他一進屋就熱情地向每一個人問寒問暖,但其實你根本用不著回答,因為當你回答時,他正在關心另一個人。屋子裡都是他一個人的聲音:“你好!怎麼樣小夥子?不錯吧?”對於眾人的笑聲,他經常問:“怎麼啦?為什麼?”後來我對大家說:“老吳再來時,咱們什麼也不用說,一齊喊首長好、為人民服務就行了。”但老吳又經常令人望之不似首長,據傳他早上醒來時,十二分慵懶地伸出一隻黑色玉臂,輕聲細語道:“小林,扶我起來!”我想,老吳居然也有這般的黑色幽默,他一定不是一個簡單的只給人帶來快樂的人,他的內心也別有一番大千世界吧。
2072位於樓道的中心,住著我們四位中文系的。這裡是整個207單元的會議室、休息室、娛樂室、吸菸室、飲水室、吃飯室、接待室、收發室……四個人中我自己當然不用介紹了,除了吹牛,一事無成,算個半好不壞的讀書人吧。其餘三位都是學文學理論的,套用*集團的人名,分別是黃永勝、李作鵬和江騰蛟。
47樓207(4)
黃是湖南才子,16歲入北大。看去不甚用功,但悟性極佳,每考必捷,象棋和撲克玩得極好,水平與我不相上下而比我細緻。我們倆聯手打牌,打遍北大無敵手,即使牌運極差,形勢極危時,我倆也穩如泰山,能夠抓住僅有的機會,反敗為勝。當彼之時,長氣緩出,四目相視一笑,樂何如哉!李和江聯手打我二人,三年之中鏖戰不下百次,竟從未取勝!李江二人每每吵鬧、時時切磋,終究無可奈何花落去。環視今日北大,再無黃君這般最佳搭檔,每次打牌,均思之不已也。
黃從本科時起,混跡於校園詩壇,至研究生時已薄有詩名。時或有天真少女及不天真少女前來叩教。黃神情倨傲,不給其以可乘之辭色。蓋其年少心高,且有隱痛存焉。曾有一夜,久不歸宿,吾急尋之,見他低頭環樓而行,吾強拉之歸。平日看他裝束奇特,有嬉皮士之風,實則另有一番追求在心頭也。我最佩服他的不是詩,而是他對西方小說的通讀。我在他那裡搶著看了許多西方小說,受益不淺。畢業後,我暫離北大,他繼續讀博士,竟成為北大外語學得最好的人——把外籍女教師學成了自己的妻子。現在身在美國的黃老弟,你還寫詩、下棋、打牌麼?
李是河南人,妻室在邢臺。老李相貌英俊但呈勞苦之色,生活能力極強,能幫助別人幹一切活,辦事認真,思想實際。偶而有非份之想,但終於作罷或失敗,令人起同情心的一笑,頗類唐老鴨性格。初來時思念愛妻,常寫家書。寫到高興處為我等朗讀,其中有一句:“我從早到晚、朝三暮四地愛著你!”差點把我們笑死。老李寫文章決不塗改,有錯字就挖掉,再用小紙塊寫好貼上去。老李教給我許多生活常識,我看著他那骨節分明的大手,覺得他真像大哥。其實老李身體不如我魁梧,但他身無餘肉,每塊肉都是能勞動的。比如玩啞鈴是我的強項,但老李只做一個小臂屈伸的動作,做100次,我也努力做了100次。可老李奮起神威,又做了200次,我不敢做了。老李舉著啞鈴向眾人示威。我知道到了晚上,他的胳膊會疼得要死。夜裡他果然在上鋪翻來覆去,但卻愉快地哼著走調的小曲。
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