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考證個版本,明天作一首唱和詩,全是不能當飯吃的勾當,家裡的老底眼瞅著日日漸空,父親甩手出去雲遊,家裡只好全靠典當過日。父親對家境的每況愈下也不急,說他自從進入“古典講習學科”的那天起就斷了升官發財的念頭,就註定了這輩子要跟枯燥的古舊書本打交道,越是這樣便越是對了。
相反,王阿瑪回到國內卻是大展宏圖,他的眼光和魄力,他的善變和靈動,再加上他曾經搞過洋務的父親的佐助,沒有幾年便成了京城的工商大亨。我是在二十一世紀研究老北京工商史的時候才重新認識王國甫這一人物的,史料的記載使我見識了這位老人的另一面,這是一個不為我熟識的王阿瑪,一個嶄新的王阿瑪,一個所走道路和我父親完全不同的王阿瑪。
我也明白了父親扒兒子們的衣裳,為什麼會適可而止。
(二)
父親和王阿瑪學成回國的時候,宣統還在皇帝位子上坐著,我的祖父剛剛過世,依著慣例,父親承襲了祖父鎮國公的稱號,代降一等,被封為鎮國將軍。鎮國將軍是不用上班的,不多不少的俸祿也按時拿著,這就註定了父親的閒適無為,註定了他在事業上沒什麼大出息。
王阿瑪回來,理所當然地接管了王家的產業——京津滬三處叫做“和瑞祥”、“錦瑞祥”、“長瑞祥”的大綢緞莊,做了一個風風光光的少東家。
中國的絲綢錦緞一直是宮廷服裝的主打,千百年來幾乎無多改變。自光緒以來,“和瑞祥”的料子幾乎四成供應大內,所以“和瑞祥”料子採辦得就考究、精細,集中國南北之精華,非其他綢緞莊能比。
我們的老祖母在做姑娘的時候和端康太妃是朋友,太妃悶得慌了,就將祖母叫進宮去“陪著說話兒”,祖母進宮有時半日便回,有時一住半月,時間的長短全看太妃的高興與需要。有一回,祖母從太妃處回來,捎回兩匹洋布,說是太妃的賞賜,原來洋人將洋布送到了宮裡,送到了太妃的眼皮底下。祖母說洋人的布料輕柔、精美,比國產的漂亮,她一直以為中國的緞子是最好的,蘇杭江寧,供著北京,供著宮裡,幾十輩子傳下來的,無一更改,沒想到,跟外國的東西一比就不行了。
父親的第一任夫人瓜爾佳氏看了那些布料愛不釋手地說,這顏色,怎麼染上去的?這質地細得跟雲彩似的,輕得一點兒分量沒有,中國料子上的花不是繡上去的就是織上去的,還沒見過印上去的呢。
祖母說,洋商人除了棉布還有呢子,羊絨呢子。但是大清國的人從來不穿呢子,它倒可以做轎子,防水。洋商人說了,棉布和呢子可以染成各種顏色,說他們國家的印染業是最發達的。
瓜爾佳母親問洋人幹嗎往宮裡送這些料子,祖母說他們要透過朝廷,從各口岸大量進口這些料子,給中國人穿。瓜爾佳母親說這樣的料子一定很貴,祖母說比中國的便宜幾倍。瓜爾佳說,那洋人不是虧了嗎?漂洋過海地運過來,紙似的賣出去,他們圖的是什麼?
祖母說,他們為的是友好,和大清國的友好,他們熱愛大清的朝廷和百姓。
瓜爾佳母親說,話說得不錯,可洋人的心思讓人總揣不明白。
祖母將太妃賞賜的花布賞給了即將出世的長孫“做小衣裳”,瓜爾佳母親肚子里正懷著我的大哥。
父親多了個心計,將其中一匹抱到了箍筲衚衕他的同學那裡。他同學的生意正做得如日中天,名聲大振。
學過經濟管理的王國甫在經營上比他的父親多了些手段,多了些眼光,他提出了“明碼標價,以貨盈人”的經營原則,傳統中國的商業方式是標貨不標價,顧客買貨先得“問價”,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