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折,遞過去道:“這是我們的和約草案,請太師過目。”那是于謙擬定的和約,主要內容很簡單,無非各保疆土,平等相待,雙方永不再動干戈之類。附款是留在瓦刺的中國“太上皇”(即被俘的明英宗祈鎮),必須立即送回。也先略略一看沉吟不語。他本來另訂有一份草案,仿以前宋朝和遼金兩國所訂的和約前例,要明朝國君自居於小輩,與瓦刺締為“叔侄之國”,並要每年繳納三百萬兩銀子,五萬匹綢緞,總之想佔中中的便宜。卻想不到弄巧反拙,他費盡機謀,原欲把明朝的使臣玩弄於股掌之上,卻反而被明朝的使臣拿著了他的把柄。這時被雲重的威儀鎮懾,也先有如被衝敗了的公雞一樣,自己所擬訂的草案,放在袋中,竟不敢摸出來。雲重正容說道:“中國是禮儀之邦,而今意欲與貴國締為兄弟之國,以往之事,一概不咎,這和約兩不吃虧。若太師堂有三心兩意,以為中國可欺,那麼我們邊關亦有十萬雄兵,也可以和太師周旋一下。”雲重的話說的有柔有剛,極為得體。也先上次侵入中國,雖然在土木堡大獲全勝,俘虜了明朝皇帝,但接著就在北京吃了一個大敗仗,被趕出雁門關,說起來這場戰事,互有勝敗,誰都不能以戰勝國自居。明朝提出的和約實是公允之極。也先盛氣已折,心中想道:“這使臣難以對付得極,簡直比當年他的爺爺還要厲害,再拖延也討不了便宜。”更兼又要顧慮到阿刺的內憂,於是只好接過雲重的草案,約好待瓦刺國王過目之後,再定期商談。
和議談得甚為順利,不過十天,雙方都已同意簽字,就以中國所提出的和約為依據,只不過改了些個別的字句。雙方談妥:在和約簽訂之後的第二日,就由明朝使臣迎接他們的“太上皇”回國,這時被俘的皇帝祈鎮亦已遷出囚房,被安置在瓦刺皇宮之中,待以國君之禮了。在和議商談的期間中,張丹楓曾派人送信給雲重,邀雲重到他家中一敘。雲重記著世仇,雖然對張丹楓已無恨意,但亦不願前往。張丹楓也沒有來看他。
轉瞬便到了明朝使臣離開瓦刺的前夕。這一晚雲重興奮非常,在客棧中踱來踱去,睡不著覺。在另一處地方,也有兩個人興奮非常,睡不著覺。這兩個人便是張丹楓和他的父親,不過他們父子的心情又各有不同。張宗周是在興奮之中又帶有極深沉的悲涼,這時,正在花園裡倚著欄杆和張丹楓說話。
這幾日來,張宗周似枯槁的樹木一樣,春風雖已吹拂大地但枯樹上卻沒有一枝新芽,一片綠葉。他把自己關閉在書心之內,連兒子也很少說話,對明朝使者到來的訊息,他也絕口不提,這反常的沉默,家中的人都為他擔心,張丹楓本來想去拜會雲重,也為了父親,不敢離開家門半步。
這一晚,張宗周突然將兒子喚來,父子倆在花園中徘徊漫步,久久不語,看看月亮已升至中天,張宗周嘆了口氣吟道:“今夜園中月,明年只獨看。”斜倚欄杆,遙望雲海,似首想透過雲海,看到他夢中游遍的江南。張丹楓淚咽心酸,叫道:“爹爹。”張宗周悽然一笑,忽然問道:“聽說和約已籤,明朝的使者明天便要回國了,是麼?”這還是第一次問及明朝的使者。張丹楓道:“是的。”張宗周道:“這位使臣也是姓雲的,是麼?”張丹楓道:“是的。”他心中已想過千遍萬遍,雲重既不願見他父親,他也不敢將雲重的身份告訴老父。張宗周道:“這位使臣不辱使命,比當年的雲靖還強!”他還未知道這位使臣就是雲靖的孫子。張丹楓含笑點了點頭,張宗周忽道:“楓兒,那麼你明天也該走了!”
張丹楓心中一震,這願望他已想了多年,但而今從他的父親口中說出來,他的心頭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他知道得很清楚,若然自己明天一走,那就是和父親永無再見之期了。生離死別,昔人所悲,何況是自己的生身老父!張丹楓抑住了心頭的顫動,明知父親不會答應,仍然問道:“爹,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