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扯下一根柳條。樹枝回彈,頭頂傳來沙沙的柳葉交打聲。
“江流宛轉繞芳甸……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我擺弄手中的柳枝兒,嘴裡還在絮叨,心思已經被三三兩兩到來的小情人給引去了。“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①,這真是個幽會的好地兒。
我嘆口氣,立身站直,撥開眼前飄搖的柳葉,再抬首任皎潔的月光籠上面龐——“不知乘月幾人歸”②,我倒是一直一人歸而已。
既非盡興而來,更無敗興而去之說。
我嘟了嘟嘴,撩起耳邊的枝條,走出樹蔭。
難道是他?
我不確定是不是我自個兒相思情切,把那月光裡的清瘦俊朗的背影看成了他。那背影顯然不是來等人的,左顧右盼倒像尋人。
我定睛一看,兩股月眉擰得跟麻花似的。
果然是他!
“含陌!”
隆禧的聲音在這靜謐的夜裡響起,惹得隱藏在樹蔭下的情侶們紛紛噤聲,只聽得他破鑼嗓子一樣的聲音不停喊我名字。
“含陌!”
他抓住我的右手手肘,我溜之大吉的腳步停了下來。
“大庭廣眾的,別拉拉扯扯!”我低吼他,月色中斜眼睇了他一下又將目光收回來,只聽得心撲通撲通蹦躂得厲害,滿口怨忿之中還帶著一絲暗喜。
“你何故要躲我?”
“誰躲你了!”
“那我叫你你還跑?”
“黑漆麻烏的,你那麼大一個子蹦出來我不跑,我不怕你是壞人呀!”
“你也知道黑漆麻烏的,你這麼晚了還不回家,你妹妹含阡都急哭了!”
隆禧若無其事地撣了撣兩隻袖口。
我一根根順著梗底兒把柳葉拔下:“她哭了你安慰她便是,還來找我作甚麼?”
“我擔心你。”
他臉上再自然不過的神色令我“啪”地不小心將柳條折斷了。
“你胡說!”我聲音極小,指甲有一招沒一招地撥弄柳條梗上的外皮。
“我沒有!我騙誰都不會騙你。”隆禧較起真來,那雙澄澈透亮的眸子細細地凝視著我,“我來尋你之前,先去找了蘭珠,她什麼都跟我說了。”
心下一驚,我睜圓了雙眼盯住他。
“你吃酸的樣子還蠻討喜的。”
“呃……”蘭珠到底跟他說了些什麼!
我又羞又怒地背過身去,腳步卻被他立刻用身體擋住了。
他彎下腰、歪著腦袋,一副考究地模樣打量我半晌:“你……”嘴裡咬著那顆字,慢慢地,唇角浮起了一縷若有若無的笑意,看起來壞壞的:“也喜歡我的,對吧?”
①句出歐陽修《生查子》,全文為: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溼春衫袖。
②張若虛《春江花月夜》,全詩為: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裡,何處春江無月明!江流宛轉繞芳甸 ,月照花林皆似霰;空裡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臺。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昨夜閒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不知乘月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