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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那幾個瓜希拉人出去了,回來的時候拿來一柄錘子和一盒釘子。他們把東西撂在桌上,沒去釘棺材,而是一屁股坐在剛才停屍的床上。外祖父表面上很平靜,不過,他不像是心裡沒有一點事,而是無可奈何。他的平靜是內心焦躁的人為了掩飾焦急的心情而強裝出的平靜,和棺材裡那具死屍的平靜完全不同。他一瘸一拐地在屋裡轉圈子,把堆放在一起的東西挪來挪去。看得出來,在表面的平靜下,他的內心十分激動和焦急。

我發現屋裡有幾隻蒼蠅,忽然想到棺材裡可能也盡是蒼蠅。這個念頭折磨著我。棺材蓋還沒釘上。這種嗡嗡聲——起先我以為是鄰居家電風扇的聲音——說不定就是成群的瞎眼蒼蠅亂撞棺材板和死人臉發出來的。我搖了搖腦袋,合上眼睛。外祖父開啟一隻箱子,從裡面拿出幾樣東西,我沒看清是什麼。床上彷彿沒有人,只有四支雪茄的紅火頭。屋裡又悶又熱,時間停滯不動,蒼蠅嗡嗡亂叫,弄得我頭昏腦漲。我彷彿聽到有人對我說:“你也會這樣的。你也會躺在一口滿是蒼蠅的棺材裡。現在你還不到十一歲,可總有一天你也會這樣的,被人拋進一口滿是蒼蠅的木匣子裡。”我伸直兩條併攏的腿,瞧著漆黑髮亮的靴子。“鞋帶鬆了。”我心裡想,抬頭看了看媽媽。她也看看我,彎下身子來給我係鞋帶。

從媽媽的頭上飄散出一股熱烘烘的櫃櫥裡的黴味兒。聞到這股糟木味兒,我又想起了悶在棺材裡的難受勁兒。我憋得喘不過氣來,恨不得馬上離開這裡,到街上去透透氣,哪怕呼吸幾口灼熱的空氣也好。想到這兒,我使出了我的撒手鐧。媽媽正要直起腰來,我小聲地說:“媽媽!”她笑了笑,說:“啊。”我俯下身子,貼近她稜角分明、閃閃發光的臉,哆哆嗦嗦地說:“我要到後面去一趟。”

媽媽叫了聲外祖父,跟他說了幾句話。我看見外祖父細長的眼睛在鏡片後面一動不動。他走過來對我說:“懂點事,現在不能去。”我伸了個懶腰,老實下來了,不能去就不去唄。唉,真是慢死人。剛才還快一些,一件事跟著一件幹。媽媽又俯下身來,湊近我的肩頭,問我:“過去了嗎?”她說話的聲音很嚴厲,口氣挺硬,似乎不是在問我,而是在責備我。我的肚子本來硬邦邦的,媽媽這一問,反而把我的肚子問軟了,又滿又鬆弛。周圍這些事,還有媽媽的那股厲害勁兒,真教人惱火,我不由得要頂撞幾句。“沒有,”我說,“還沒過去。”我使勁地揉了揉肚子,打算再用腳跺跺地板(這也是我的拿手好戲)。但腳往下一踹,底下空空的,離地還有一大截呢。

有人走進房間。是外祖父手下的一個人,後面跟著一名警察。還有一個人,也穿著草綠色的卡其布褲子,腰裡彆著把手槍,拿著頂寬沿帽,帽簷捲成彎兒。外祖父迎上前去。穿綠褲子的那人在昏暗的屋子裡咳嗽了一陣兒,跟外祖父講了幾句話,然後又咳嗽了一陣兒,一邊咳一邊命令警察把窗子砸開。

木板牆一點兒也不結實,彷彿是用凍結的草木灰蓋的。警察用槍托猛砸了一下彈簧鎖。我琢磨著:窗戶是打不開的,但恐怕牆壁就要塌了,整座房子也會倒塌,只是一點兒聲音也不會有,就像一座草木灰搭成的宮殿散落在空中一樣。我心裡想,再砸一下,我們就坐在大街上了,頭頂著毒日頭,腦袋上全是破磚碎瓦。可是砸過第二下,窗居然應聲開了。陽光一下子衝進來,如同一隻猛獸破窗而入,一聲不響地東跑西竄,淌著口水,四處聞嗅,狂暴地撓著牆壁,最後,在這牢籠裡找了個最陰涼的角落,悄悄地臥了下去。

窗戶一開啟,屋裡的東西看得清楚了,可是越發顯得飄忽不定,跟假的一樣。媽媽長長地舒了口氣,把手伸給我,對我說:“過來,到窗戶那兒去看看咱們家。”於是,在她的懷抱中我又看到了小鎮,好像出了一趟遠門又回來似的。我瞧見了我們家。房子雖說暗淡陳舊,可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