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6部分

定是有家的,可是從來沒聽他提過一個字。過了幾個禮拜,鎮長和鎮長秘書來到我家,要大夫出示證件,登記他的行醫執照。他索性連房門也不出。直到這一天——他在我們家住了五年,和我們同桌共餐了五年之後——我才發現我們還不知道他姓甚名誰呢。

自從我在教堂裡看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梅梅,又在小藥店和她談心之後,我開始注意到我們家那間關得嚴嚴實實的臨街小屋。十七歲的人了(當時我剛滿十七歲),這點事還是能夠注意到的。後來我才知道是繼母上的鎖,而且不許人碰房間裡的東西。裡面有大夫買吊床以前睡過的床鋪,還有裝藥品的小桌子。他沒把桌子搬到大街拐角的那棟房子裡去,只把他在萬事亨通的那幾年積攢下來的錢拿走了(這筆錢估計少不了,他在我們家沒有什麼開銷,後來梅梅用這筆錢開了個藥鋪子)。除此之外,在垃圾堆和用他那種語言出版的舊報紙堆裡,還有臉盆和幾件沒用的衣服。這些東西似乎都沾上了繼母說的什麼邪祟或魔法。

我注意到屋子被封死這件事,大概是在十月或十一月(梅梅和大夫離開我們家三年以後)。因為我記得第二年年初,我就盤算著把馬丁安置在那間屋裡。結婚以後,我也打算住進去。總之,我一直在打它的主意。和繼母閒聊的時候,我甚至提出來,現在應該把鎖拿掉,解除那道不許進入這間溫暖和煦的屋子的毫無道理的禁令。然而,在給我縫製嫁衣之前,誰也沒有直接和我談過大夫的事,更沒有講過那間屋子的事。屋子似乎還是大夫的,是他身體的一個碎片,只要家裡還有人記得他,他和我們家就永遠是藕斷絲連。

本來一年前我就要結婚的。不知道是不是由於童年和少年時代生活環境的影響,當時我對周圍事物的印象很淡薄。給我準備婚事的那幾個月裡,我對許多事的確還是糊里糊塗的。我記得,在跟馬丁結婚的前一年,他似乎只是一個模模糊糊、若有若無的影像。也許正是因為這個,我才希望他住在那間小屋裡,和我靠得近一些,這樣我才能感到他是一個具體的人,而不是在夢幻中相識的未婚夫。可是,我沒有勇氣和繼母談這些想法。當然,最自然的莫過於直接對她說:“我要去把鎖拿掉,把桌子放到窗戶跟前,把床抵著靠裡的牆。我要在架子上放一盆石竹花,在門的過樑上插一枝蘆薈。”但是,我膽小,沒有決斷力,再說我的未婚夫又是那樣一個飄飄忽忽的人。我只記得他是個模糊不清、捉摸不定的形象,僅有的具體的東西大約就是那撇亮閃閃的小鬍子、略向左偏的腦袋和從不離身的四個紐扣的外套。

七月底,他來到我們家,和我們一起過了一天。他先是在辦公室裡和爸爸談話,話題總不離一樁我一直搞不清楚的神秘生意。下午,我和馬丁陪繼母到樹林去散步。傍晚回來的時候,他走在我身邊,離我很近。在緋紅的晚霞中,我覺得他更是虛無縹渺、似有若無。我心裡明白,我永遠也不可能把他想象成一個具體的人,在他身上我永遠也不會找到某種堅實的東西。否則,一想起他我就會勇氣百倍、毫不躊躇地說:“我去給馬丁收拾一下那個房間。”

直到我們舉行婚禮的前一年,“我要和他結婚了”這個想法,對我來說還是難以置信的。我是在二月間為帕洛蓋馬多的孩子守靈的時候認識他的。當時,我們幾個姑娘唱著歌,拍著巴掌,盡情地嬉戲,這是唯一允許我們享受的娛樂活動。馬孔多有一家電影院,一架公共唱機和其他娛樂場所。可是,爸爸和繼母都反對我這種歲數的姑娘到那裡去玩。他們說:“那是給‘枯枝敗葉’玩的地方。”

二月,中午天氣炎熱。繼母和我坐在走廊上,緝一件白衣服,爸爸在睡午覺。我們做著半截活兒,他拖著一雙木屐走過去,用臉盆倒涼水衝腦袋。晚上,氣候涼爽,天空邈遠,整個鎮上都能聽見為孩子守靈的婦女們的歌聲。

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