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香片捻碎了撒入爐中再將盤中一隻青色汝窯瓷杯扣正過來,用一方絲帕沿著杯口輕輕擦拭,直至滴水全無他將它擺在盤中心,又撥了撥正,正對著當頭的月亮,讓它看來周身彷彿鍍了層光像塊玉似的光潔。如此便捻起數片茶葉往裡撒了隨後抬頭,朝著林子內那條細彎的小徑笑了笑:“姑娘久站在那處,可是想找碧落說說話麼?”
朱珠從樹後低頭走了出來:“原是想跟先生道個謝,謝先生救了我家兄長。但見先生專注在品茶,所以不想打攪。”
說著想轉身離開,但見碧落用手將身旁凳子上的落葉拂了,朝她做了個請坐的手勢,便默默走過去坐下。
“在客房尋見一把琴,見這裡格外清淨,所以忍不住搬至此間趁興奏了一曲。是不是吵到姑娘了?”
“沒有,先生彈奏得好聽。”
“姑娘原是兵部尚書林少丘的女兒麼?”
淡淡一句話,便突兀轉了話頭。朱珠不由怔了怔,隨後訥訥道:“很早父母就去了,所以至今都已記不清父親的名字和官職”
“那姑娘是否還記得你父母去世前的情形?”邊說邊提了一旁的水壺,將燒得沸滾的開水注入盤中央那隻瓷杯內。
“那時年歲太一點都不記得了。”
“咸豐八年,林大人因反對跟洋人簽訂天津條約,在朝廷直言進諫而被賜死。你娘得了訊息後,因過於悲痛,便丟下年僅兩歲的你懸樑自盡。”
“是麼”
對於自己親生爺孃的死,雖然朱珠或多或少曾從斯祁夫婦口中聽得一些,但如碧落這樣直截了當明說了全部的,卻從未有過。因而朱珠不由自主用力捏了捏掌心中的帕子,隨後問:“先生為什麼要同我說起這些”
“因為我想讓你知道,所謂天命,不可不信也不可盡信。凡事總有定數,無論他人怎樣想,怎樣看,切莫自己去因區區一個命格,便將一切盡數朝自個兒身上攬。”
說罷,將盤中杯子端起,輕輕放到朱珠面前。
杯中撲鼻一股茶香,循著冉冉熱氣升騰在朱珠面前,朱珠徑自望著杯中晃動著的茶水,咬了咬下唇道:“先生倒是對林家和斯祁家的過往知之甚多,不知先生卻都是從哪裡知曉來的。”
“當年英法聯軍攻陷大沽時,我湊巧有事逗留在京城,所以對林大人的家事有所耳聞。”
“是麼。”朱珠抬頭朝他望了一眼。
見他也不過二十五六的年紀,十六年前至多也就是個書孰中唸書的少年,所謂有事逗留在京城,倒也不知會是什麼樣一種事。只是礙於生疏和禮節,儘管他如此直率,短短數語便道盡她的家事,她卻也不便詢問,只能低頭繼續朝著面前的杯子呆望著,過了片刻,轉了話頭問道:“先生,不知這是什麼茶?”
“它叫雨露秋霜。”
“雨露秋霜似乎從未聽過有何種茶葉叫的這個名字。”
聞言他笑了笑,伸手從邊上玉盅內拈出一小撮茶葉來,放在燈下道:“原只是鐵觀音。因生長地方和生成的環境有些特別,故而取名雨露秋霜。”
“莫非是在那霜打雨淋之地長成的麼?”
“倒也不是。”
“那是”
“它生在人承雨露中,長在心似秋霜處。”
“朱珠聽不太明白”
他再度笑了笑。
笑容再次令朱珠微微有些失神,如同在宮裡第一次見到時那樣,恍惚好像是曾在哪裡見到過,卻怎樣也無法想起來。便下意識端起茶杯輕輕呷了一口,見碧落那雙綠幽幽如翡翠般的眼目不轉睛朝自己望著,不由臉紅了紅:“先生總這樣無禮瞧著別人麼?”
他沒有回答,只淡淡問了句:“好喝麼?”
朱珠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