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謙深深吸一口氣,起身大步出茶倌,穿過人群擁塞的介面,與道旁一名人力車伕擦肩而過。車伕蹲坐車旁,半仰了臉,搭在頭上的遮陽汗巾擋住底下敏銳目光,只露出滿是絡腮鬍的下半張臉。子謙與他四目相接,車伕站起身來,“先生,要接人嗎?”
這是龐培云為他安排的貼身保鏢,是個槍法神準的幫會中人。
子謙不動聲色的搖了搖頭,示意他在原處接應即可。
廣福客棧門口懸著兩隻褪色的舊燈籠,兩個夥計歪在櫃檯打瞌睡,見子謙進來說了句“找人”,便也懶得招呼,任憑他蹬蹬一路小跑上樓。
最靠裡的房間門前一道藍布簾子半卷,子謙屏息側身,從簾隙裡走進去,見一個淡淡鵝黃身影坐在床沿,半低了臉,兩手擱在膝上,不安的絞著帕子。
“小蓮!”子謙掀簾而入,大步走到床前,欣喜的將她擁入懷抱。
她身子繃得緊緊的,在他臂彎裡顫抖,揚起蒼白的臉來,一動不動看他。
“怎麼了,怕成這樣?”他笑著抬起她的臉,滿目熱切,卻觸上她悽惶含淚的眼。
子謙一時怔住,順著她目光方向轉身看去——床柱後面緩緩轉出一個婀娜身影,象牙白旗將她肌膚襯得有如白瓷般清冷,幽深眉眼間亦沒有一絲溫度。
耳邊轟然一聲,似全身的血一起湧上,剎那凍結成冰。
他直勾勾望住她,滿眼的熱望,在轉眼間熄散如死灰。
四蓮驀然抓住他的手,周身抖得厲害,語聲哽咽,“子謙……”
他身子一顫,不敢置信的回頭看她。
她卻哀哀望向念卿,“夫人,求您不要怪罪他,他已經不走了!”
“我當然不會怪罪。”念卿微微一笑,走到窗邊將那帽子取下,“能將這幫人引出來一網打盡,也算你幫你父親做了件得力的事。”
自程以哲之後,她從未痛恨這幫激進黨人達到如此地步,先是念喬被害,再是霖霖被劫,如今子謙也辜負了仲亨的厚望,被她們妖言蠱惑,越走越遠,一錯再錯!
念卿緩緩拿起桌上一隻茶盞,往窗臺正中一擱,將蓋子揭了翻轉到放,茶托翻擱其上——這正是龐培雲交代的暗語,是行幫堂會通用的切口,隱匿在下邊的人一見這暗號,便知行事順遂,速來接應。
子謙本已死灰似的臉剎那間失盡血色。
念卿唇角半揚,似笑非笑的譏誚,“子謙,你要學的東西還多。”
那些傳言種她那不光彩的來歷,原來不是坊間穿鑿附會;父親對她的身世三緘其口,果真是事出有因。子謙啞然失笑,冷汗透衣而出,背脊上乍冷又熱,緩緩轉頭望了四蓮,將手一點點從她掌心抽出。
“為什麼?”他只想問她這一句,眼中卻泛起紅絲。
四蓮狠狠咬住唇,眼淚不住滾落,“我不想你繼續錯下去。”
子謙慘笑搖頭,“你說願意同我走,也是錯麼?”
四蓮哽咽著再也說不出話來,只不住的搖頭,伸出手想要再拉住他。
他卻笑出聲,一面笑一面往後退去,“原來竟是你騙了我。”
說話間退至門口,子謙猛然一個轉身往外衝去。
門前人影一晃,藏在暗處的兩名高壯漢子一左一右擋住去路。
子謙揮拳擊向一人,那人閃身避開,反肘抵住他胸膛,變拳為掌切中他頸側。子謙眼前頓時一黑,想不到父親在她身邊伏有如此高手,一年失手,雙臂已被另一人利落反剪,踉蹌跪倒在地,耳邊只聽那人低低道一聲,“少帥,得罪了。”
幾乎就在子謙與侍從動手的同時,樓下槍聲也響起,附近警哨鳴笛之聲大作。
碼頭上頃刻間亂成一團,軍警持槍驅散人群,將此處巷口封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