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風驟雨,滂沱大雨,牛毛細雨,趕赴歸來的考場路上是雨,答題中聽到敲打窗稜的是雨,最後落筆時明明天晴可心裡好似還在淅瀝瀝下雨。一場綿延的,不忍給告別畫上句點的雨。
之後是睡覺,睡得昏天黑地;看電視,看得晝夜顛倒;打包書卷,摞起來快一人高。成績出來那天既無驚喜也無意外,陳歡爾和絕大多數考生一樣,只是穩妥地給三年苦讀一個交待。
報考志願填得很遠,回家需坐一天火車。父母倒無意見,陳媽樂觀預測大學畢業前這條線路高鐵肯定通上了,陳爸則打趣各自為營這下真正對影成三人。其實也猶豫過要不要乾脆在家邊念,同等級的高校本地考生在錄取分數上有絕對優勢;又或許去首都,宋叢到時一定在——出分當日就傳遍家屬院,他從不會讓人失望,且往返交通更便利。遲疑過後還是作罷,她想去更遠的地方瞧瞧,聽聽輪渡看看長江,感受一下歌裡潮濕鬆軟的土地和紅與藍的瑣碎事。再者來人世一遭大多數情況下都是被選擇,終於手握一張反選令牌,不用多可惜。
倒是景棲遲自考完就悄無聲息,景媽說他每天把自己關房間裡對電腦瞎研究,不知偷摸鼓搗什麼。有次歡爾去家裡找他,桌上亂糟糟攤一堆 htl,css 看封皮都被勸退的工具書,人穿著大褲衩在鍵盤上敲敲打打,螢幕密密麻麻儘是符號單詞。歡爾問做什麼,他頭都不回賣關子答再等幾天。這一等就等到分數出來,歡爾知他高自己不少,問起學校又是遮遮掩掩,她趁人不備搶過志願表也只看得「北京」二字便被奪走,景棲遲說句「別瞎看」,像被大仙明示天機不可洩露似的展示於人就錄不上。
陳歡爾回四水老家休養生息。爺爺在院裡種下幾顆櫻桃樹苗,瘦弱的根莖緊緊扒著土地,像來做客的遠方親戚怕生又拘謹。他說等我大孫女大學畢業就能結果了。歡爾傻樂,在老人的世界裡時間總像被調快似的,一轉眼秋收,一轉眼冬至,一轉眼又一年,一轉眼孩童長成大人。她還未開啟的大學生活在他們眼裡不過是一棵樹由種下到結出果實,一轉眼的功夫,快得很。
古人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同老一輩呆久了歡爾發覺自己也變得平和溫順,所以當母親打電話告知通知書到了但專業被調劑到藥學時她也沒太大波瀾,她不像宋叢早早做好人生規劃,既來之則安之,醫藥醫藥,總歸還是沒逃出這個大圈,像悟空給三藏畫的圓,出不去便在裡面自娛自樂罷。
她與母親打趣,「這下好了,你治不好的疑難雜症全丟過來,陳醫師讓你一粒病除。」
「你啊,」陳媽在那頭笑,「你就樂呵幾天吧,學起來有的愁。」
歡爾急著掛電話,「不說了,我得趕緊告訴我爸。」
「等會兒,」陳媽叫住人,「棲遲和你一個學校,以後互相照顧,我跟林阿姨都放心。」
這下歡爾懵了,「他怎麼……」
景棲遲是要去北京的。不對,他還有額外加分,手握這樣一個分數完全可以選擇更好的地方啊。
「嗯,他通知書上午到的,你林阿姨可算踏實了。」陳媽碎碎念,「多奇怪,一個學校一個地點還分著送,我當時琢磨啊人家都到了你沒有,肯定沒戲了,這要真家門口唸還得伺候你四年……」
「媽,」歡爾打斷,「你早就知道他跟我念同一所?」
「知道啊。」陳媽不以為意。
「你怎麼沒說?」
「我有什麼可說的,你們都商量好了。」陳媽語音帶笑,而後急急結束通話,「我有電話進來,你自己告訴你爸啊。」
商量好,完全沒這回事。
一定是景棲遲這樣告訴她們,而她自以為他要去北京所以一直未曾過問。
歡爾想了整整一個下午。有個念頭如種子落到心裡,生根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