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還只是疥癬之禍,而王安石復出,則是腹心之患。
皇帝一直擔心朝野黨爭再起,卻沒有料到,遠在金陵的王安石還沒有訊息,益州路的局勢還沒有完全弄清,熙寧初年的激烈黨爭,似乎又露出了苗頭。
所以,趙頊對於文彥博的行為,內心十分不滿。但文彥博是他尚需倚重的樞密使,又是三朝元老,北方士大夫的領袖之一,如此身份,讓趙頊不得不優容三分。然而,這種優容並不能平息他心裡的惱怒,他隱隱覺得文彥博太過於倚老賣老,而且完全不顧全大局。對於皇帝而言,王安石代表的,不僅僅是一段君臣相知之義,不僅僅是明君賢臣的千古佳話;王安石還是他統治的前半期的標誌。當年他以一腔銳氣,銳意圖治,整個朝野中,真正能支援他改變國家命運的名臣,便只有王安石。大宋能有今日之局面,王安石功不可沒。而且,從政治現實來說,王安石亦是大宋朝廷中堅決支援變法的一派官員的旗幟,趙頊內心深處,對於新黨的貢獻,是非常認可的。文彥博對王安石或明或暗的批評,讓趙頊覺得非常的不舒服。而他斷然否決王厚與慕容謙,趙頊也並不能接受——王厚未曾寄方面之任,林廣又何曾寄過方面之任?幾年以來,林廣一直在河朔軍中為將,而趙頊徵詢過所有文武臣工的意見,卻都認為平叛必須以西軍為主力。身為樞密使的文彥博,反要讓一個河朔軍的大將來當經略使,渭南兵變殷鑑未遠,他不是老糊塗了麼?
不過,內心的不滿歸不滿,文彥博畢竟還是舉足輕重的元老重臣。趙頊並沒有如對其他臣子那樣訓斥,甚至也沒有留中,反而派使者去安慰文彥博,表示他會重視“文公”的意見,會再慎重考慮經略使的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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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政殿。
郭逵對突然被皇帝留下來單獨接見,頗覺有幾分意外。他忐忑不安地低著頭,暗暗猜測著皇帝的心意。難道益州經略使的事,又有了轉機?一念及此,郭逵心裡又生出一絲希望來。兩府之間的爭執,雖然還沒有發展到大爭吵的局面,但他也已經有所風聞。文彥博堅決地拒絕呂惠卿的人選,而呂惠卿則不斷地催促皇帝早下決心,毫不掩飾地指責文彥博以黨爭為上,國事為下,欺君誤國。兩人的親友、門生、黨羽,也早有互相攻訐,不過所有奏摺被皇帝全部留中,又下旨將他們狠狠斥責了一頓,雙方這才收斂了幾分。不過,皇帝能夠控制住局面,也是因為司馬光以下,兩府的宰執們,無論傾向哪一方,對於文彥博與呂惠卿的這場爭執,都還有所保留的緣故。有傳聞說,司馬光並不反對王安石復出,甚至於認為文彥博對王安石的批評“太過”;而孫固私下裡亦不反對王厚與慕容謙的任命。而支援呂惠卿的新黨方面,許多人對於呂惠卿的政治前途還有點看不清,都不敢貿然行事。在這樣的情況下,郭逵的確也還有“漁翁得利”的可能,如果皇帝想要息事寧人的話,他也許會各打五十大板了事……
“仲通。”趙頊親切地叫著郭逵的表字,“你雖然只是兵部侍郎,但朕心裡知道,你這個兵部侍郎,其實與兵部尚書無異。”耳裡聽到皇帝親口說出這番話來,郭逵心裡一陣激動,無論如何,這都是皇帝對自己的一種認可。“但朝廷有朝廷的制度,沒有兵部侍郎直接接任兵部尚書的道理……”
皇帝說的也是冠冕堂皇的理由,兵部在六部中僅次於吏部,位居右司三部之首,一個兵部侍郎,怎麼樣也沒有道理直接跳到兵部尚書。雖說“爵以賞功,職以任能”,新官制繼承與發揚著宋朝官制原有的優點,主要是以勳章——包括勳刀與勳劍、功臣、勳階、爵位四大制度來獎勵功勞;以散官來敘資歷;以官職來任賢與能。但另一方面,新官制也更加強調資歷對官職的制約,以防止“倖進”,制約皇帝與權臣隨意地任用親信,擾亂帝國官僚體系的秩序。所以,在吳充死後,儘管信任郭逵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