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肺,我忽略了皓雲蒼白如紙的臉色和偶爾的掩口輕咳。我一如既往是那個馬虎而又大大咧咧的輕率人物。
甚至……我始終無法接受教訓,承認生命其實就像那朵掌中白梅,脆弱而早早包含了某種隱喻的結果。
青石鋪成的地板彷彿延伸至無窮遠,雪粉精細如鹽,飄飛自晴空而來猶如哪隻手漫不經心地撒下。紙裹的燈籠在雪地裡朦朧一團地亮著,黑暗無邊無際由四方湧上,漸漸攏合。
皓雲在商鋪前面停下,松枝上的雪被壓得沉沉的,發出小聲的撲簌聲響。他用沒有提燈的那隻手攏了一下飄散在斗篷帽沿下的長髮,黑暗裡,清澈的眼睛有著月色般綺麗卻不會刺目的微光。
“天氣好的時候,再一起喝茶哦。”
“嗯。”
“雪停了,去京城附近的山裡轉轉也不錯。”
“嗯。”
“……”
“……”
我像被王景弘附身了一樣,只能笨拙地以“嗯”作答。嘴裡和目光都苦澀得一塌糊塗。
然後,就那樣轉身告辭。
剛剛走過的地方,有被雪壓折的松枝一下子落了下來。毫無預兆地,打在腳面。只是雪不是嗎?輕柔、綽約、潔淨……卻終於使得剛挺在嚴寒中的松枝屈服在這絲毫沒有痕跡的壓力之下。
我下意識地抓緊領口,因奇妙的心緒回頭,在分別的街角,我看到皓雲的商鋪前,靜靜地躺倒著一個人。白色的斗篷銀色的帽簷上一圈雪白的毛針正繚亂抖動。白皙的側顏橫臥在浮起青筋的手背上。燈籠像一團火,因為跌倒已經燒破了紙皮,在雪的包圍中熊熊而又寂靜地燃燒。
張開唇想要呼喊,像被針直直刺入喉嚨,只聽到咯咯咯咯不斷下墜的響聲。涼風黑月雪色無邊,呼吸也像消失掉一樣,只有安靜瀰漫。
其後,一片慌亂。
商鋪裡的夥計被我大力拍窗的聲音吵嚷到揉著眼睛罵罵咧咧出了門,看到暈倒在我懷中的皓雲卻又馬上慌了神。點燈的聲音,狗叫的聲音,有誰驚惶失措喊掌櫃的快來的聲音,請大夫的聲音……梅家在京內號子內有頭有臉排得上字號的都連夜趕來噓寒問暖的聲音……大夫後來板著臉質問“這個人上次沒死已是命大,為什麼風雪天還要出門時”無人可以應答,安靜得足以聽到呼吸相交的聲音……
宛如置身海底的夜晚,雪一會兒下,一會兒停。月亮一會兒顯形,一會兒不見。於是有了月下飛雪的場景,像海中植物洋洋灑灑製造的海底雪那般美麗到接近虛幻。
我不能離開,也不能靠近。
就把頭橫靠在門柱上,呆然佇立,間或側頭看著紛揚而舞的寂寞飛雪。
皓雲發起高燒徹夜神志不清。梅家的夥計知道他與我熟絡,偷偷跑出來問我,知不知道誰叫儻來?他說他家少主,正在喊這個人的名字……
我微笑,說那是胡言亂語吧,因為世界上本來就沒有那樣一個人,然後用外袍裹緊自己,於夤夜時分離開。
寂寞行路,眼淚不自覺地滴淌下來。
月光慘白,照耀著已經停止,卻由屋頂被風捲下的雪的碎屑。猶如光束照耀。風中揮舞的乾枝宛若水中海草,滿地寂寞在腳下粉碎成冰冷塵埃。
我又一次拋棄了皓雲。
最後一次拋棄了皓雲。
我想,鄭和這一生,縱然胡亂潦倒也從未曾對不起過一個人。只除了梅九公子梅皓雲……
第十二章 儻來之雲·縹緲之峰
半月後,我與景弘第二次奉旨航海。
此次再無尋找建文帝的特殊使命,朱棣開始一心一意顯耀大明國威,開通海上航路。
萬事開頭難,其後便依樣行事,變得簡單。
走在冬日的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