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夜晚變得清冷了。讓我想想辦法。”他把身上穿的一件薄薄的外衣脫下來,輕輕地披在她的身上。“這就好了——現在你會覺得暖和些了,”他接著說:“喂,我的漂亮姑娘,就在這兒休息;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他把披在她身上的外衣的扣子扣好,就鑽進了霧氣織成的網裡,這時候,夜霧已在大樹之間織成了一張張薄紗。她聽見他正在向附近的山坡上走去,聽見樹枝發出的響聲,後來,他的走路的聲音比小鳥跳動的聲音大不了多少了,終於一點兒也聽不見了。天上的月亮正在向西邊落下去,灰白的月光減弱下來,苔絲坐在他為她鋪的一堆枯葉上面,隱沒在黑暗裡,沉浸在幻想裡。
與此同時,阿歷克·德貝維爾也從樹叢中爬上了山坡,他要真正消除心中的疑慮,弄清楚他們到底在不在獵苑裡。實際上,他已經騎著馬隨意走了一個多小時,見彎就拐,一心只想把苔絲陪著他的時間延長,他注意的也只是苔絲暴露在月光下的形體,而對路邊的一切物體視而不見。他也並不急著去尋找認路的標誌,因為他的疲憊不堪的坐騎也要稍微休息一會兒了。他翻過一座小山,走進附近的低谷,來到一條大路的樹籬旁邊,他大致認出了這條大路,終於把他們在什麼地方的問題解決了。因此德貝維爾轉身往回走;但是在這個時候,月亮已經完全落下去了,離天亮也已經不遠了,再加上林中的霧氣,獵苑籠罩在一片深沉的黑暗裡。他不得不伸出手摸索著往前走,免得碰上了樹枝,他發現,要準確找到他當初離開的地點是完全不可能了。他轉來轉去,上上下下地尋找了好久,後來聽見附近有馬輕輕活動的聲音;他的腳也意外的絆到了他的外衣的袖子上。
“苔絲!”德貝維爾喊。
沒有人回答他。黑夜深沉,他隱約看見的只是腳邊一片暗淡的白影,表明那是穿著他的衣服躺在枯樹葉上的苔絲的形體。周圍的其它一切都像夜一樣的黑暗。德貝維爾彎腰俯身下去;他聽見了均勻的輕輕的呼吸聲。他跪了下去,把身子俯得更低了,他的臉已經感覺到她的呼吸的溫暖了,不一會兒,他的臉就同她的臉接觸到一起了。她睡得很熟,眼睫毛上還掛著淚珠。
周圍的一切沉浸在黑暗和寂靜中。在他們的四周,都是獵苑裡長的密密麻麻的古老的水杉和橡樹,樹上棲息的溫柔小鳥還在睡最後的一覺;在樹林中間,大大小小的野兔在悄悄地蹦來跳去。但是恐怕有人要問,苔絲的保護天使在哪兒呢?她一心信仰的上帝在哪兒呢?也許,就像愛諷刺的提什比①說到另一個上帝一樣,他也許正在聊天,或者正在狩獵,或者正在旅行的路上,要不就是睡著了還沒有被人叫醒。
①提什比(Tishbite),指預言家以利亞,“舊約”“列王紀”第十七章把他描寫為“提什比人以利亞”。他向貝阿爾的先知們挑戰,把一頭小公牛作為祭祀他們的神的獎品。當貝阿爾對他的信徒的祈禱不能作答時,以利亞就諷刺說:“無論他在聊天,還是在狩獵,還是在睡覺,你們應該叫醒他。”(“列王紀”第十八章第二十七節)
這片美麗的女性織品,就像遊絲一樣的敏感,又實在像白雪一樣的潔白,為什麼就像她命中註定要接受的那樣,一定要在上面畫上粗鄙的圖案;為什麼粗鄙的常常就這樣佔有了精美的,不該佔有這個女人的男人佔有了這個女人,不該佔有這個男人的女人佔有了這個男人,好幾千年來,善於分析的哲學家們都沒有能夠按照我們對於秩序的觀念解釋清楚。的確,一個人也許認為,在現在這場悲劇裡,可能暗藏有報應的因素。毫無疑問,苔絲·德北菲爾德有些身披鎧甲的祖先,在他們戰鬥以後嬉鬧著回家的時候,對他們那個時代的農民的女兒們也有過同樣的行徑,甚至更加粗暴野蠻。不過祖先的罪孽報應在子孫的身上,雖然對諸神來說是一種再好不過的道德準則